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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新帝登基大典,京城开放十五日,虽然时间极仓促,但临近的地方二品大员还是携着家眷入京朝贺。七月流火的京城如今比过年还热闹。
赵承恩伫立皇宫西门斜对楼的窗边,俊朗的身形融进夜色的柔光,更显得沉郁孤独。墨色的夜行装更衬出他面白胜玉,身体挺拨修长。此时,他薄唇微抿,周身弥漫的凛然的杀气。
兰御谡离京当日,兰锦突然命他去寻找千里蛮荒之地寻找奇石。虽然那时西凌的局势让他感到有丝不妙,离开前,他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兰锦早就知道西凌将会有一场巨变,所以,兰锦将他远远地支开。
但兰锦的命令他又不得不从。
当他象个傻瓜一样在山勾勾里寻找着兰锦形容下的天然玉石时,赵家的死卫向他传来了京城巨变,以及赵承略和赵承飞死亡的消息,他知道,西凌要变天了。
几天几夜没有停休的凌历疾驰,夹着涛天的愤怒和悲伤,脑海里全是死卫告诉他,赵承略和赵承飞惨绝人寰之死。他知道,兰亭以这种凶残的方法让赵家主事人赵老夫人理智全失,兰亭的目的就是在逼赵家背水一战。
他不敢去揣测的是兰锦的心思,因为他知道赵家和兰亭于永恩寺决战开始前,兰锦曾去了一趟永恩寺,随后,兰锦并没有奉旨去江南,而是带着兰亭的暗卫偷偷离京。
赵家死卫的每一句话象浸了水的厚纸一样,死死包住他的肺部,让他透不出一口的气,窒息欲炸开。
一路疾驰,他不想去探究兰锦支开他时,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是为了护他,不让他陷于赵家的泥潭,还是担心他破坏了他和兰亭联手设计赵家的倾天阴谋,他没有时间去揣摩,他只想早一天回赵家阻止悲剧的进一步发展。
可在半途中,他听说兰锦被炸伤,而后失踪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智全乱,他根本就没有一丝的犹豫,马上就调头就朝着淮安湖冲去。
可他万没有料到,仅仅是两时天间,赵家发生了如此惨烈的巨变,连他也始料未及,兰亭的出手太狠、太快,甚至已经不顾冒着谋朝篡位之嫌,当场在金銮殿之上,斩杀了他父亲和两个叔叔,他的兄弟死的死、被囚的囚。
他的身后是赵家仅剩的死卫,他们清一色夜行装,立在赵承恩身后的两尺开外,盯着桌上的一丁点烛火,等待夜幕的来临。
“今晚皇宫一定严加防守,和兰亭暗卫交手,一定要记得取长补短,在相互配合中,你们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论论单打独斗,你们在他们之上。所以,一定要引散他们,你们能撑多久便撑多久,我只要半个时辰便行。”兰亭的暗卫组建时间不长,暗卫整体的攻击力无法与赵家的死卫相比。
赵家的男子都被囚禁在了刑检司死牢之中,而以他现在的人手,根本无法去劫刑检司的死牢。
而囚在大理寺监的赵家妇孺,目前也无法尽数带走,所幸,她们目前没有性命危机,他所关心的,就是他最宠爱的小十七,被独自囚在了皇宫内院。
待夜幕冗沉,皇宫中承义殿四周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而皇宫的西北角,冷冷清清地陷入一片黑暗中,似乎连老天都配合他们的行动,月亮悄然隐于厚重的云层身后。
赵承恩是龙卫出身,又曾是太子太保,随兰陵一起在皇宫大院内成长。所以,他对皇宫自然极为熟悉,借着微弱的星光,他嫌熟悉地穿过后殿,绕过御花园,来到临近冷宫的一处院落。
他悄然息于一座假山后,待皇宫的暗卫察觉到四周的异常,与他的赵家的死卫厮缠上后,他如鬼魅般进入荒芜的小院。
赵承恩沿着墙角阴影之处尽量靠近中院的一间小屋,在那小屋的窗纸里,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刚接近木门正欲推开时,听闻身后风起云涌的声音,脸色大变,不等心中转过念头,下意识地身子一掠,朝旁边避去。
“赵承恩,别来无恙!”身后传来低喝之声,语气略显冰锐森然。
赵承恩身形掠移极快,身子静止衣衫依旧翻飞。他已转身盯住身后之人,冷冷讽刺说:“卫扬,你的手上已沾满了赵家人的血,怎么还不够么?连小十七也不肯放过?”
“赵家犯上作乱,死有余辜!”卫扬手一翻,手中瞬时添了把剑,眼睛炯炯有神,眼光勇敢而坚定,如古井寒潭。
赵承恩当年以半招败在了卫扬的手上,失去了武状元,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研究卫扬武功的套路,早就摸出卫扬与兰亭暗卫的武功套路属同一门路,他曾几次想借卫扬找到兰亭暗卫的训练营,可都没有结果。
“小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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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过我手上百招,我就放过你!”卫扬嘴角一挑,声音透着自信,象笃定了他会选择与他决斗一般,他笑得月朗风清,看着赵承恩的桃花眼里全是张扬的挑衅,他自然不愿告诉赵承恩,兰亭答应了赵夫人放过赵十七,而对赵承恩,兰亭与兰锦合作时,也答应了放赵承恩一条生路。
他今晚来拦截,只是想与赵承略再一次较量,让他赵家明白,既使赵家夺走了卫家的一切,他卫扬照样有一天,把赵家踩在脚底下。
他这一生唯一感恩的就是兰亭,在曾祖父过世时,属于卫家的兵法布阵被赵老夫人,以他年幼不懂事为由,占为已有。那时的他不懂得如何反击,只会用拳头来宣称,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连皇子都挨过他的拳头。
是兰亭打断了他的手脚,让他清醒地知道,想舀回一切,靠一个人的拳头是没用的。
赵承恩不敢轻敌,他缓缓拨出腰间的长剑,眸底的阴霾浓浓涌起,全身上下笼罩着滚滚翻腾的杀气,似乌云密布的天空,顷刻就要电闪雷鸣。
卫扬在如此霸道凌厉的杀气面前,稳定身形,双目一动不动。
赵承恩右手微抬,卷起银光,?然一声长剑如蛟龙升渊,破空而起,一道青光粼粼的剑气劈面朝卫扬的胸口刺去。
“有进步——”卫扬夸一声,身形极快地旋转,双袖鼓起,剑身贯注真气。
“哗”的一声,两剑相碰,夜幕下闪耀出点点寒星。
赵十七在屋内听到外头动静,心急速地跳动起来,连日来,这是她听到的唯一的声响。她也不敢开窗,只是偷偷地用剪子捅掉窗口的绡纱,从缝隙口偷偷地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一下就辩认出那个黑衣人是自已的兄长赵承恩,而另一个一身紫色的武官的朝服,她认出,是他的表哥卫扬。
她低低的呜咽一声,冲向了门口。
院子外,赵承恩和卫扬已三招过去,两人互换位置,凝神站定。
“哥哥,表哥,你们是来救小十七么?”赵十七又哭又笑地打开门,冲了出来,她脸上泪渍未干,也不懂得凶险,直接朝着两人狠斗的地方冲过去,呼吸灼热而急促,边跑边哭地质问,“你们为什么打起来呢?”
两人同时迅速撤剑,但饶是此,赵十七还是被剑气刮过,手臂处刮出了一道,很快地就泌出血来。
“十七儿……”赵承恩惊呼一声,扔了剑就冲过去,疾声问,“小十七伤到哪了!”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府里发生好多事……”赵十七呼吸紧屏,声息泯然,她顾不得手臂上的痛,上前一把抱住赵承恩,象个受伤的小兽般投入了亲人的怀抱,“大哥,我天天梦见你……”
她被独自囚在这深宫冷院里,除了一个哑巴宫人每天给她按时送三餐外,她根本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她很想知道赵家如今如何了。
赵承恩轻轻拍了一会赵十七的后背后,让她的情绪稍稳后,方轻轻推开怀中的妹妹,柔声宽慰,“小十七别怕,让大哥看看你的伤!”赵承恩卷起赵十七的袖子,看到雪白的玉臂上赦然划开一道两寸长的伤口,血正涓涓地流出来。
卫扬稍退开一步,冷冷看着这一对兄妹。
“大哥,这不是梦……”赵十七用力吸了一口气,夜晚的空气很清晰,还带着青草的气息。耳绊传来的赵承恩的声音字字句句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承恩在她的心中一直是最强的,无所不能的大哥终于要带她离开这里了,她喜极而泣,又委屈又难过地抱怨着,“十七儿每天都梦见大哥来救我,可一醒来后,十七儿还是走不出这院子……”
那日她和师父出坐上马上想离开京城,没出城就被人扣下,她被独自囚到了这里,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声音那样急切,象是要捉住即将要流失的生命一样,“师父呢?师父他现在如何了?还有执画,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们都分开……”她猛地激醒,想起被迫分开时,师父在她耳边一句,“别说出师父灵魂互换之事!”
她马上改口,小心翼翼地问,“五哥呢?五哥被关到哪了?”
卫扬虽然隔了不小的距离,但他修行高,还是听到赵十七问起了义净,虽然略感到一些怪异,眉峰微一挑,却听不出具体什么不对之处。
“大哥,爹和娘呢?是不是爹让你来接小十七了?”赵十七这才注意到赵承恩一身夜行衣的装扮,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不觉看向远处的卫扬,他却是一身的戎装,她眼角急剧地收缩,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我知道了,赵家出事了,师父的话应验了……”赵十七有些失控地掩住脸,心如置冰窖碎裂,化为两行清泪从指缝中跌落,她全身瑟缩着颤抖。想起,马车上,师父告诉她,如果她不能扭转一切,那赵家会被兰亭赶尽杀绝。
“小十七别怕,有大哥在!”赵承恩脸色如裹冰霜,嘴角却勉强朝着赵十七宽慰一笑。他撕开袍子,将赵十七手臂的伤缚住,他没有回答赵十七的问话,如果他现在告诉赵十七,赵家已经覆灭,赵十七肯定绷不住情绪,届时引来更多的暗卫,那他们兄妹俩谁也别想离开。
他拉了赵十七的手,走到卫扬的身边,空然双膝一跪,抬首时,脸上一寸一寸缓缓绽开笑意,眉目舒展,连眉梢都是一层薄薄的笑意,“卫扬,我要带十七儿离开,你肯不肯就一句话!”赵承恩清楚地知道,卫扬若不肯,他要走不难,但他带着赵十七是无法杀出重围。
“表哥,你告诉十七儿,爹和娘他们……为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她拭去眼泪,她不想让泪水一直模糊了自已的视线,她尽量平复自已的情绪,让自已冷静下来,她的语声极慢,眸中晶明光线盈动,一字一眼,“五哥他……是不是也被你抓走了?”
十七不是傻瓜,今夜发生的一切,再迟钝也听出来了,她的兄长想带她离开这里,可她的表哥拦住她,这么说,是卫扬带头把她抓到这,难怪大哥和表哥两人在这里厮杀。
卫扬看了一眼月色下的赵十七,不过几天,她整个下巴都尖了下来,她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有些茫茫然地看着他,晚风下,衣袂飘飘,裙裾飞扬,脸色苍白如鬼,象极了一抹幽魂。
“赵传铭三兄弟金銮殿上欲行刺宁王,兄弟三人已当场伏法,新皇已下旨,赵府三族当诛。”卫扬冷冷一笑,话虽是回答赵十七,但他的眸光却夹然冷笑,鞭策在了赵承恩身上。
“新皇?呵呵,那就是说宁王已经登基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赵十七近乎自语,身形晃了晃,果然如此,渀佛已经用尽所有绝望,如芸花凋零前最后一瞬绽放,凄艳让人不知所措,如果可以,她宁愿选择一死了之,一切随风散去。
但不行,师父告诉她,她是扭转这一切唯一的枢扭。
她连死的权利也没有!
赵承恩看着如此难过的妹妹,眸中晦暗如黑夜,深叹一声,反手劈向赵十七的后背,赵十七应身昏倒在赵承恩的手中。
既然卫扬保持沉默,赵承恩料他是默许他带着赵十七离开。
赵承恩背起妹妹,轻轻一跃就跳出了墙外,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赵承恩对京城的熟悉自然不同于义净,他带着昏迷的赵十七很顺利地就离开了京城。
如今京城已完全在兰亭的控制下,局势最乱的应该是在淮安湖,所以,他发出了令赵家死卫不解的指令,走捷径,进入淮南。
一则,这里的龙卫听令于兰御谡,在没有找到兰御谡下落的情况下,以岐暗为首的几百名的龙卫并不会听令于宁王的号令,所以,宁王的人在这里暂时并不能大施手脚。
二则,他也想寻找兰锦的下落。
赵家为西凌百年世家,在淮安湖自然有属于自已的秘密落脚之处,当夜他将赵十七安置好后,又换上夜行衣,准备夜探兰御谡和兰锦失踪的画舫。
他轻功卓越,自然来去自如,等近临晨时离开画舫,他脑子里很混乱,却依旧一无所获。
画舫内,凤南天从琉璃镜中看着赵承恩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嘴角抿起深深一弯,看向了昏睡在地上的赵十七……
京城,宁王府大门,张灯节彩,百官跪迎两旁,兰亭一身大红喜袍,胸间系着大红绶带等待着新娘的出现。
辰时,水玉背着一个新娘出现,身边的水月抱着一个大红色喜袍,领口,袖口绣满祥云金蟾纹样,金丝滚边。头上小金冠光华璀璨,衬着一双琉璃眸越发流光溢彩。
今日小家伙知道是娘亲的大喜日子,一点也没有顽皮,脸上神情专注,年纪虽幼,却有了几分沉毅气息。
兰亭待沈千染上了凤辇后,方上了坐骑。
从宁王府到皇宫,不到一里的路,两旁站满了近万名皇城禁军,个个腰间持剑,胸前披着红色喜庆绣带迎风而动。
两旁的百姓人山人海挤在大街的两端,观看着千年难遇的帝王以民间之礼迎娶皇后。
不到一刻钟时,迎亲的人马就到了皇宫的门前。
朱红的宫门上,两边的金环结着大红彩球,暖风吹过,摇曳生礀。
宫庭门阔尽开,流连处,只见青白玉砖地中间辅着一条红色的地毯延绵到眼不可及处,远处宫殿檐如钩,斑澜琉璃漾彩波,金碧辉煌处处张灯结彩。
“新人落轿!”礼官手奉金册跪迎在宫门口的红地毯,在帝王下马那一瞬,哄亮地声音响起。
仪仗行行云,伴声如钟鼓,凤辇端顶雕着五彩金凤缓缓而来,一只只金风便似桓绕云霞,轿顶四端结着大红金翅凤凰的绣球。
凤辇两旁随行百名粉装的宫女,个个手捧着鲜花篮,一路洒着纷芳。
辇驾缓缓停靠于皇宫大门处,天子一身红袍喜服缓缓步向凤辇。
宫门两边,数千名禁卫军佩剑呼啸而出,击掌着剑柄,齐声直啸云宵。
天子身后,近身的数十名禁卫军,披着红色喜庆绣带,躬身有秩随天子走向辇驾,天子手一挥,制止了禁军上前侍候的动作,亲手揭开凤辇帘帐,牵着一身凤袍绣彩,红巾盖头的女子缓步而出。
在百官的跪迎中,天子不依旧礼却将新娘腾空抱起,步过层层宫门,缓缓步向天子之居承义殿。
在大型宫乐中,于殿义殿大门口,天子将怀中新人轻轻放下,牵着她过了火盆,复又抱她抱入大殿之内。
在礼官的贺辞中,帝后行天地之礼。最后,回到寝宫,天子掀去新人盖头,二人坐在龙塌上,宫女捧上子孙饽饽,请新人食用,二人共饮了合卺酒。
正午时分,帝王登基及皇后册封庆典开始。
帝后二人先祭天,再拜历代先帝。
最后,在鼓乐齐鸣中,帝后牵手,缓缓走向金銮殿的高台,接受百官朝拜。
酉时,帝后登上皇宫大门三层楼台与百姓一同观看盛世烟火。
帝王亲手点燃爆竹,“砰”的一声划破天空的黑暗,瞬时,京城四处同时散发五彩烟花,冲天火花涌起繁星,紫色苍穹下,姹紫嫣红开满了橘红天幕。伴着百姓的欢呼,火丛银花亮耀第一张喜庆的笑脸。
“染儿,累么?”兰亭转首看向身旁的佳人,适巧天空骤亮,佳人浅笑抬眸望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角的泪痣欲滴,大红吉袍迎风飘扬,九尾凤凰在烟花下尤其耀眼,他笑容倏地僵在了嘴角,他脸色发青,犹如陷入一场噩梦里。
这一幕竟是何其的相似,似乎在梦中,在倾天的雪夜中,沈千染亦一身的凤凰吉袍,与她一起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盛世的烟火——
他的心突然跳得历害,本能地看向前方,城门下人山人海,欢呼响彻云霄,他的心稍稍安下来,幸好,没有梦中所见的那一坐“安平桥”,也没有放平安灯的孩童。
“不累!”沈千染转首看他,见兰亭脸色有异,不觉担忧反问,“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早上她下了凤辇后,从皇宫门口开始,他就将她抱到承义殿,一步一步地缓行,足足抱了半个多时辰。
礼刚成,又是帝后大典,虽说忙前忙后的都是礼官,但他一直担心她吃不消,搂着她的腰时,都上了力,几乎是将她半抱在怀中。
这一路登城门,遇到台阶或是登高的,他都抱着她,一天下来,她其实连站的机会也没有。
“傻丫头,我哪里会累,我是太紧张了!”他轻笑,搂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实实地按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