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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像洋葱,你一片一片剥开,总有一片会让你流泪。
——题记
一
那时候,考一次试就足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了。将来做什么,做一个怎样的人……
二
他肩上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农家书包,双手紧握着一只大柳条包,挤身于这并不拥挤的县城车站里。没有候车室,也许是因为它小,小得在一张省交通地图上甚至找不到它的位置。但是这条铁路却很有名声,南北大动脉,据说是连接着两个大城市。铁路经过这里,就足以叫县上的人们骄傲一阵子了。它确实很小,小得只有一条街,一个长途汽车站,一家影院……可他并不是县城里的人,这里也是他坐了很长时间的长途汽车才赶来的。只用了一分钟他就走过了那条街,而且走得那样慢。手里的大柳条包横竖不得劲。横着迈不动步,竖着又拽得胳膊要断了一样。那只胳膊已经很疼了,在公共汽车上他也是站了大半程的。车上很挤,他把应得的座位让给了一个抱孩子的农家大嫂。中途下车时感激不尽的大嫂塞进他书包里两把山枣,红红的。他没有推辞,因为他手里还提着那只大柳条包呢。路过邮局的时候,他费力地走进去。从书包里摸索着取出一些零钱,想买一叠信封和一整张邮票。爸说过到那边要过一阵子才能熟悉的,那是个大城市,是省城,在地理课本上早已背得瓜烂一般熟的一个地方。他又走在阳光下了。他忽然觉得热闷起来,背上痒痒的,象是出汗了。刚才许是掏钱时太慢,让邮局里那姑娘瞧他笨笨的样子,他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些一毛一毛一分一分的零钱是妈帮他放在书包里的,整元的钱被妈用针线缝在贴在胸前的那件衬衫的上兜里了,硬硬地压在心跳的地方,他感到它的存在,心里才有些安稳。
“咋一下子买这么多邮票?”那姑娘一边数那些零钱,一边怯生生地和他搭话。“俺要到外地上学,刚去会许找不着卖邮票的地方!”他脸红了,那姑娘的眼睛看得他有些发慌。那时他还紧紧地提着那个包。他没出过远门,到现在为止,到县上许是最远的了。“上中专吧!”那姑娘开始给他拿信封和邮票了。诺大的一间大房子只她一个人,准是有些寂寞了。“不……不是,是大学。”他有些语无伦次了。他太激动了,他初中刚毕业,别人上中专,他却上大学。那绿衣服姑娘有些诧异,她有些不相信。她碰到的象他这样的“状元”也不少了,有些比他还大的也是上中专。那时农村的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上中专,为的是把农村户口转成城镇的。即使一次考不上,再回去复课,一年一年的熬,甚至二十几岁了还在拼初三哩!她还要接着问什么,可他已经接了东西,不愿意再接受那姑娘的询问了。说真的,他怕那双眼睛,那双眼很像他心中那个人的眼睛。他捏着那些东西逃了,急匆匆地。把一个大大的问号留给了那绿衣服姑娘,他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他把那双眼睛抛在了身后。他怕,怕那双眼睛流出泪来……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拖着小小的身影,他一步一步向车站的方向走去。他知道每走一步,就离家远一步了。他没有回头。他终于找到了火车站。其实也并不难找,可他也颇费了一阵子。他不愿向人问路,妈在家里不止一次地说过他,“鼻子底下有张嘴,见人小三等,见到女的叫大嫂,见到男的叫大叔……”当时他还有些笑,笑妈数着指头说话的姿势。现在他笑不出来了,走了一大截子冤枉路。好在县城不大,撞一会儿就让他撞上了。车站上人也不多,他没用多大劲就挪到了检票口那里。铁栅栏还关着,左边墙上两米多高挂着一个挂钟,上面还搭了一个遮雨用的小屋顶。“才一点半!”他咕噜了一句。边上一个老头瞥了那墙一眼,“咋,几点了?”,“一点半。”他寻了个地方蹲了下来,他知道还要等两个钟头车才能来,这也是车要正点到的话。肚子有些饿,他摸索了半天,摸出了那些枣。慢慢的吃那些甜而且脆的枣子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很幸运。是的,他很幸运!初中毕业过了九九八十一道险关,经过一次次筛选,最后他终于有资格在那张“考生志愿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报的很低,报了一所师范中专。他只填了一栏就交上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考上把户口转了,并且上师范国家是有补贴还有助学金之类的东西。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他又十分的自信,他觉得他蛮有把握考上的。同时他又有些奇怪的想法,他觉得他为自己下了最大的赌注,自己把自己出卖了。他并不是一个想一生碌碌无为的人,他想上高中,但他很明白,那不可能,上三年高中就算考上大学还不是一样转户口。别人把表填的满满的,他不屑一看。经过三天“黑”七月的旅行,他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很轻松。那些题实在叫不上难,考理化时他早交了二十分钟的试卷就出来了。他认为那是次旅行,考场是在很远的一所外乡中学里,要走一个小时才能到。路上一多半是沿河大堤,弯弯曲曲的,风光有些迷人。他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半个月后,他接到了录取通知书,不是那所师范,而是省城一家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他起先不敢相信,抹了抹眼,看了一遍又一遍,有些不解。他叫过妹妹,妹妹给他念了一遍,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考的太好了,总共六科他考了五百七十分,在全地区众千考生中名列前茅,他被那所大学的少年班录取为新生。全省就一个班,五十多人全是各地区的“尖子”,他就是那五十几分之一……等到再也摸不到那圆滚滚的东西的时候,他才发现地上已是一堆枣核了。他搓搓手,站起来,腿有些酸。“才过半小时!”他有些着急了。他觉得等了好久。他等了一个漫长的暑假,一直到今天。他找到一块砖,坐了下来。从书包里胡乱摸出一本书,翻起来。已是八月底了,太阳还是那样的毒。他四下张望,没有动,因为车站光秃秃的,并没有一点点阴凉的地方。他把书挡在头上,坐在那里,想起了家乡边的运河大堤。如果在家,这样的天,他早去了运河边,洗完澡就在河堤上寻一处坐上一个中午,躲一躲暑气。可是现在?再有一会儿,他就离家更远了,此时,家又象一片彤云浮起在他迷茫的眼前。?“姥姥”――“舅舅”――爸妈,妹妹,还有那个她……他鼻子有些酸了。他忽然怕再想下去了,站起身朝着检票口走去。车站连着的另一端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