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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澄瑶重重地关上房门,连地板都震动了一下。她一关上门,就一头扎进了沈晾的怀里,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沈晾沉默地用手搂住了她,就像小时候一样。
这个小小的房间在他未离开前充满着属于他的气息,现在已经被沈澄瑶的生活痕迹所掩盖。但是沈澄瑶却刻意地为他留出了一角。书柜里的书有一大半是沈晾留下来的,沈澄瑶自己的书都堆在地下,仿佛不愿意将沈晾的书挤出去。沈晾的双眼盯着那些老旧的书簿。他记得自己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在那个炎炎夏日把充满褶皱的书籍一遍遍翻阅。那是他最紧张的一段时间,因为他要离开这个家。一场考试就能让他脱离这里。那个时候沈澄瑶还只有9岁,穿着一件小小的背心躺在他的身边,两个小辫子被压得乱七八糟。
沈澄瑶和沈晾一样,没有朋友。
沈晾用力抱紧沈澄瑶,嘴唇贴在她的头顶,沉沉地痛苦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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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甩了门的沈母和旁辉坐在外面的沙发上异常尴尬。沈母有些局促地说:“您……您要喝点儿什么,我去……”
“不用了。”旁辉的声音有些冷,就算是客气话也把沈母吓得不敢动弹。旁辉放缓了语气说,“您叫我旁辉就好。”
沈母依旧十分紧张。她的双手绞在一起,指甲抠着衣服,眼睛不断往墙上的钟上瞟。她有些战战兢兢地问:“旁……警官,沈晾他……真的没……什么事?”
旁辉有些不快,但他不能用审讯和责问的态度对待沈晾的母亲。他只得用一种僵硬无比的方式说:“沈晾曾经被诬陷入狱,现在已经离开了监狱,他的政治生涯只有别人刻意添上去的这一道污点,没有更多的了。”
沈母的神色有些不安,她还是起身说:“我给您倒一杯水,啊。”
旁辉看着她有些笨手笨脚地去倒水,却在柜子里翻了半天。当她取出一只杯子的时候,手上一抖,杯子立刻坠了下来。沈母闭紧了眼睛,就等着那一声“啪”的碎响,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旁辉将杯子握在手里,径自去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放到沈母的座位面前说:“您自己喝,我喝阿晾这杯。”
沈母瞪着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着旁辉将沈晾之前用的那杯水放到自己面前,忍不住面孔僵硬。这一出之后,气氛立刻冷到了冰点,旁辉都觉得不想再说话了,而沈母之前用短信呼叫了丈夫,此刻一直一刻不停地看着钟表。
旁辉终于说:“您是沈晾的母亲,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女儿说不实的谎言?”
“谎言……?”沈母楞了一下,接着身躯一颤,说道,“不是、不是谎言……”她有些含糊,仿佛在犹豫。
旁辉看出了她的顾虑,张口说道:“沈晾从出生开始的事我都知道,您说他十岁那年杀了人,这不是真事。”
见旁辉居然知道这件事,沈母的表情竟然露出了一丝骇然。她的双手扭捏着,最终缓慢地说:“旁警官……您知道他不是个正常人,他从小就有能力杀人……”
“他没有杀人。”旁辉的脸色很冷,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时候,冰冷的眼神几乎将沈母吓得嘴唇发抖。“他只是有预测厄运的能力,我们已经反复鉴定过这种能力了。”
沈母哆嗦着,却没有闭嘴。她张了张嘴,似乎是狠下了心,努力开口道:“不是,沈晾那不是预测的能力。他十岁就杀了他堂哥,他不是个正常人!”
旁辉的脸部线条硬得不像话。他看着沈母,什么话都没再说。
他们僵持的几分钟内,室内弥漫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沈母的眼眶都红了,她颤抖着说:“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到底是不是警察……为什么和一个杀人犯在一起……”
旁辉的拳头都捏出了青筋。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摆在沈母的面前,就在这时,家门开了。一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晾的父亲刚刚踏进来,目光就投到了旁辉身上,接着他看了一圈四周,没有看到沈晾和沈澄瑶的影子,于是他的目光就在小房间的门上定定地驻留了一会儿。他已经知道了旁辉和沈晾的到来,因此他向旁辉走去,伸出一只手说:“您好。”
旁辉起身握住了他的手,下手有点儿重,让对方的脸色变化了一下。旁辉说:“不好意思,我是军人,手里有点儿没估计。”
沈父摆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接着沈母立刻起身,逃一般和丈夫打了个招呼就躲进了主卧。
沈父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是当年的大学生,也一度让沈家埭非常自豪。但是他脱离沈家埭的时候,却没有多少人欢送他。他和妻子一起扎根在城市里,仿佛成了上等人,但是却和本家的关系也彻底淡了。
“我叫旁辉。”旁辉自我介绍,将自己的证|件给沈父亮了亮。
沈父的态度比沈母沉着许多。他沉稳地点点头说:“沈晾受您照顾了。”
旁辉紧绷的神经这才隐约放松了一些,但紧接着,沈父就说道:“我希望能够签署一份和他断绝关系的文件,之前他一直不肯签,现在在旁警官的见证下,希望他能够听话点。”
旁辉愣住了。他不知道沈晾和他的父亲之间有这样的一道过往。他的拳头缓缓再度捏紧,低沉地说道:“你和沈晾是直系血亲,法律无法解除你们之间的亲子关系。任何合同与文件都是法律无效的。”
“那么难道他杀了人,就要我们一家帮他一起背黑锅吗?”沈父的声音提了起来,“我们不希望再和他有往来。最好能有强制的约束。他太危险了,我怕危害到我们家人。无论他今后是死是活,都和我们家没有关系。”
“沈晾没有杀人,”旁辉不得以,再次强调了一遍,“他已经解除了危险,也已经出狱了。上一次他来这里,应当已经告诉过你们。”
沈父也有些激动了。他强行将火气压制下来,试图用道理让这个警官体谅他们。
“旁警官,您也看到了。他小的时候是我们不对,没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学坏酿成大祸。但是我们之后也把他带到城里来了。我们当时只有一个孩子,也没有报过案,但是现在我们有瑶瑶了。我们不能让自己健康成长的女儿有一个犯过杀人罪的哥哥。而且您看看他干得那叫什么事?他杀了不止一个人!我们辛辛苦苦把他养大,让他考上了想要考的大学,结果呢?他直接到警队里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杀人了!这是个杀人犯!”
“够了!”旁辉怒喝了一声。他站起来,用力地说道:“沈晾没有杀过一个人,你们从未听过他的话。如果你们继续像对待他一样对待你们女儿,沈澄瑶终有一天也会变成沈晾这样的孤僻性格。”旁辉接着走向小房间,叫了两声:“阿晾!阿晾!”接着他看到沈晾打开门,手臂上挂着沈澄瑶。
旁辉忍着怒气说:“走了。”
沈晾没有反驳。他坚定而用力地将自己的手从沈澄瑶怀里抽出来,不顾沈澄瑶尖声叫“哥哥”,他走向旁辉,用阴沉的眼神看了一眼沈父。沈父觉得全身都被冻了一冻,忍不住惧怕地后退了一步。
“我要问你几句话。”沈晾忽然说。
沈父愣了一下,怒从中来,猛地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在了沈晾脸上。
“啪”的一声,声音清脆而响亮。沈晾歪着头,头发都遮住了半边脸。沈澄瑶和沈母都惊呆了,而旁辉更是。但他立刻回过神,一把将沈晾拉到自己身边,用手撩开他的刘海仔细看他红肿起来的脸颊,眼神里的愤怒和冲动几乎要压抑不住。
沈晾沉默了一会儿,扭过头来,继续说:“你昨晚在哪里?”
“你是什么意思?啊?”沈父咆哮起来,“你有资格问我问题吗?!”
“回答我。”沈晾冷漠而阴枭地盯着他,他的半边脸通红,但是气势却全然没有变弱。沈父几乎要气炸了。旁辉此时意识到了沈晾要做什么,但是他也觉得自己要气炸了。沈晾的父母认为他是杀人犯,但沈晾却还想为他们俩做预测!这对父母从来不知道沈晾做预测是为了什么,会遭受怎样的痛苦……旁辉第一次起了那样强烈地想要行使暴力的欲|望。
“你昨晚在哪里?”沈晾再次重复了一遍。
屋子里的气氛剑拔弩张,沈母吓得说不出话来,沈澄瑶站在沈晾的身后,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虽然也不敢说话,却坚定地站在沈晾的这一边。
旁辉说:“沈先生,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配合工作?”沈父满脸荒唐,“这算是什么工作?!他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旁辉咬紧了牙关,冷冷地说:“那么我以特警的身份向您询问有关于我的被监视人沈晾的信息。”
“沈先生,您昨晚在哪里?”
沈父的脸涨得通红,似乎憋得气都喘不过来。沈母这时候颤抖着声音说:“只要问、问几个问题就好啊?我、我来回答行不行?”
沈晾扫了她一眼,于是漆黑的目光看向了他,说道:“昨晚七点半在哪里?”
沈母被他的眼睛一对上,就慌张地往后缩了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可怕的东西。她说道:“在、在公司……”
“今早早餐吃的是什么?”
“鸡蛋、白粥、一些昨晚的菜……”
“今天走出小区碰到的第一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男、男的。”
沈晾缓慢而机械地问了十几个毫无章法的问题,接着他停下了。“我的问题问完了。”
旁辉略带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沈晾什么话都没说,走向了门口。两人先后出门,接着沈晾站在门外,看着沈澄瑶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
不断挥舞手臂的沈澄瑶被沈母和沈父拦在门内,沈父像是看洪水猛兽一般看着沈晾。
“我是无罪的。”沈晾落下这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旁辉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一拳头狠狠砸中。他知道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多么强烈的痛苦和悲凉。沈晾曾经在那个密不透风的监狱里坚定而低沉地对旁辉这么说,他将所有的信任和自嘲都封进了这一句话里。旁辉意识到沈晾并不亲情淡薄。恰恰相反,他太在意这个家庭了。沈澄瑶的眼泪流了满脸,她呜咽着,大声叫着“哥哥”,沈晾的脚步却越走越快。
旁辉大步跟上他,在楼道的最下面追上了他,将他一把搂在怀里。
沈晾没有挣扎,他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接着抬起手紧紧抱住了旁辉,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旁辉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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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晾和旁辉从那幢筒子楼出来之后,再一次受到了小区不少居民的侧目。旁辉几乎可以肯定沈晾在这是被孤立的。沈晾当年的案子公开审理,全国的人只要看了新闻都知道这个案件,他不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人。他的功绩越大,之后倾覆所得到的唾骂就越多。在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区里,几乎所有的居民都认识他。
旁辉想起了自己从前逼沈晾回家的那一次。他不住地后悔,想到沈晾独自一个人穿过了小半个中国回到家却遭到这样的对待,他就忍不住用力搂紧了沈晾的肩膀。他很想对沈晾说一声对不起,说他再也不会逼沈晾回家,很想让他永远不要靠近内陆的这块地方。此刻他忽然庆幸沈晾的父亲要与他断绝关系,沈晾没有理由再回家了。这是最后一次。
沈晾和旁辉上车的时候,远远地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叫声。沈晾立刻抬起了头。沈澄瑶隔着半个小区在窗口朝他大叫,小半个身体都探了出来。旁辉依稀听到她说:“……你等我……哥哥……”
沈晾的面孔朝着窗外,目光投在远处那个小小的人影上,虹膜里的黑色仿佛都化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