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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疏回笑妄谷后,在院子里的纷飞梨花下,看到了正在熬药的兮娘。兮娘面露烦懑,坐在小凳上,一手轻抵着太阳穴,一手执着蒲葵摇风,散去砂锅上头的浓浓热雾。
覃疏几步跃至兮娘跟前,弱弱地问:“阿姐呢?”
兮娘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低道:“她在房里。”覃疏不再多言,绕过兮娘。未叩门,直接推开了覃曜的房门。
身着素衣朱襮的覃曜坐在桌前,双手紧握着一只青玉茶杯,面色看起来十分虚惫。覃疏思及院里的兮娘在熬药,觉得覃曜应该是受了伤。便顾不得脑袋里一堆的疑问,先担忧道:“阿姐,你受伤了?”
覃曜眼皮未抬,淡然如常:“小伤,无碍。”
覃疏凝视着她半晌,才徐徐问道:“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为什么要将我丢在诸相客栈?”
覃曜不言,眸光却有所波澜,握着青玉茶杯的手更紧了半分。覃疏又说:“我遇到了我二叔,与他去了一趟冥界。”
屋里一时沉默。
覃曜想起了在诸相客栈时擦肩而过的那个老头儿,怪不得觉着眼熟,她也大概猜到了覃疏去冥界做了什么。
覃疏想问覃曜,她知否早已知晓他的身份,他有太多的疑惑未解。同时,他又不想问,他怕得来的答案给他当头一棒。
见覃曜不说话,他踌躇半晌,终是问出了口:“我本不是伏家的孩子,你,可知道?”
“我知道。”覃曜答得爽快,没有片刻的迟疑,果真给了他当头棒喝。
覃疏顿时愁肠百结,他目光凄凄,不甘地再次询问:“你知道我是凌洵歌的弟弟?”
“是,我知道。”覃曜垂着头,不敢看他分毫。她怕多看一眼,心会更痛一分。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要复仇?要杀凌洵歌?”覃疏盼望着她的回答能说得通,他希望她从未想过要利用他。
覃曜问:“你想知道什么?”
“原因。”覃疏其实已猜到原因,但他想听她亲口说,也许和他猜想的不一样呢!事到临头,他仍是自欺。
“好,那我不妨告诉你。当年,是我让兮娘将彼时还是个婴孩的你,从凌洵歌的眼皮子底下偷出。也是我,设机让伏家收养你。长藤山的那场灭族妖火是我放的,尔后制造幻境让你以为是凌洵歌所为。我做这些,不过是因为我恨凌洵歌,他让我爹娘自相残杀。我恨他,是以,我要看着你和他手足相残,以解心头之恨。”
覃曜的这番话,说得与“今晚我们吃饺子”的语气无异。但于覃疏而言,却是句句刺骨,字字抵肺,听得他神伤不已。
覃疏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有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想他初遇覃曜便是一场讹火,如今想来,毕方一族喜去别人家中制造火灾,还当真是应了景,应了本性!
八百年前,轻酒的离开对覃曜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她孑然行走于天地间,无助而伶俜,这样的情绪却勾起了她潜伏的复仇之心。后来,覃曜独身去了覆光城,意图与凌洵歌决一死战。然而,她却在找到凌洵歌的宫殿之前之前遇到了兮娘。
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让覃曜再次感受到了人世温暖。她对覃曜说,复仇之事不可鲁莽,若她当真有心复仇,需从长计议才行。
听闻凌洵歌有个刚诞世不久的弟弟,叫凌洵愈。覃曜思忖着,凌洵歌当年用如此残忍的手段逼死她的父母。因此,她决定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要利用这孩子来达成她的目的。
上元佳节的时候,凌洵歌去人间赏花灯。这是他头一次离开覆光城,而他身边跟着一位姑娘,那位姑娘手里抱着襁褓中的凌洵愈。
覃曜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兮娘帮她偷出那个孩子。
于是,覃曜和兮娘暗中跟随他们,直到那位姑娘将襁褓中的孩子递给凌洵歌,凌洵歌再和那位姑娘走散在人群间,覃曜觉得时机来了。
凌洵歌行到河边,觉得放河灯甚是新鲜,他也想放一个。
这时,兮娘买通了一位老婆婆,让老婆婆装作好心人帮凌洵歌抱着那个孩子,让凌洵歌去放河灯。尔后,成功地从凌洵歌手里抱走了那个孩子,就也是凌洵愈,当年的覃疏。
要让凌洵愈长大后心甘情愿地替覃曜去杀凌洵歌,必然要让他恨凌洵歌。
覃曜打听到长藤山的伏家有两兄弟,大哥无生育能力故一直未娶,小弟没别的爱好唯独嗜赌。是以,覃曜将他们也卷进了这个复仇计划。
覃曜将襁褓中的凌洵愈放在那只壁虎的必经山路上,若他看到,便有八成的几率会收养下这个孩子。而伏暮淮嗜赌,也让覃曜成功地制造了妖火的谎言。
覃疏一度以为,他与覃曜能够于芸芸众生中相遇,并且有共同的仇家,是所谓的缘分。但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这些不过是覃曜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覃疏强忍泪水,不甘问道:“那长藤山下,我置身险境之时,你救我也是因为留我这条命日后有用?”
“是。”
“那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关怀照顾,包括鹿吴山上你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也都只是因为你想利用我么?”
“是。”覃曜回答地十分干脆。
他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她当真就对他没有一刻的真心吗?难道这五百年的感情,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做的一场痴梦?覃疏清秀的玉颜上露出一股嘲讽的笑意:“你这般处心积虑,真是劳苦!”
似乎是觉得伤他不够狠,覃曜敛了心神,嘴唇翕动:“你可知,当年我为你取名覃疏,是何意?”她抬眸,目光决绝:“取自疏远孤离之意,就因着你是凌洵歌的弟弟,连个名字,我也见不得你好!”
这句话将覃疏彻底击垮,时维初秋,他却感到了寒冬的沁凉。覃疏的眼底漫开一抹悲偾,黄连一笑:“诸相客栈里的梨花酿,还当真是离别酒啊!”
话毕,覃疏绝尘离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梨花酿,离别酒。覃疏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覃曜心如刀绞,她手指用力,青玉茶杯碎在她手中,化作了一缕青雾,消散在凄怆的空气里。
覃曜终于忍不住恸哭起来,她曾想过无数次他知道真相后,她是会苦苦哀求或豁达放手。但事实是,她选择用言语狠狠地中伤了他,而她心头的悲怆却不会比他的少。
她怎么忍心伤他?怎么会忍得下心?
她起初是想利用他不假,但这些年,她护他救他,却不是因为她想利用他,只是那个“爱”字她止于唇齿。
她骨子里载着风,但她居然会有想为他停下来的想法。但每一次,她只要一想到他是凌洵歌的弟弟,便不由得排斥起他来,从而对他态度冷淡。他对她越好,她就越自责。
覃曜在如归客栈被系魂罩困住的时候,想了很多。
覃曜当时问孟不语,问她爱不爱凌洵歌。倘若孟不语回答爱,覃曜也许可以放下仇恨,成全这个傻姑娘。其实自私地讲,是为了成全她自己。每当覃疏软软糯糯地唤她一声阿姐,她便想就此埋藏下这个秘密。
在覃曜明白了自己对覃疏的心意之后,她一直想放下复仇之事。但思及孟不语在覆光城为她办事,为她做了很多,她不能浪费掉她的成果。是以,覃曜如约去了覆光城,但她不忍实行最初的计划,让覃疏与凌洵歌手足相残。她放过了覃疏,却没能放过自己。
凭她一己之力对付凌洵歌,的确没什么胜算,她思忖着,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但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是,孟不语竟会用系魂罩禁住她,替她去复仇,替她去送死。
然而覃疏终究还是知道了真相,他选择了头也不回地离开笑妄谷。而她,一句挽留的话也不曾,甚至连一句对不起也说不出口。
“你就这样让他走了?”兮娘端着汤药站在门外,语气似乎是在责怪覃曜。
听到兮娘的声音,覃曜饮泣吞声,过了半晌才开口:“走了,也好。”他走了,就不会在她和凌洵歌之间为难,也不会成为第二个孟不语。
兮娘将药碗放下,坐到她身侧,说:“你就嘴硬吧。”
闻言,覃曜声泪俱下:“是我的错,是我太固执。当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时候,已经晚了。”她右手握成拳头状抵着自己心脏处,呜呜咽咽地说:“兮娘,我这里好痛,你帮帮我,怎么才能让它不那么痛?”
兮娘望着她,不发一言,她看着覃曜乖乖地把药喝完。尔后,覃曜哭了很久很久,哭累了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