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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黄雀在后
要论近日最热门的新闻,非一起五年前的灭门旧案莫属。
这起当年悬案曾轰动一时,时至今日才被查出新线索,其中一名帮凶落网,不仅牵扯出背后的雇凶杀人利益链,此人为争取宽大处理,在审讯过程中还“意外”交代出一份雇主名单。
名单虽被保密,但经媒体欲盖弥彰地“透露”后,转瞬席卷各大社交网站,俨然成为年度最热网络关键词。
新闻曝光没多久,刑怀栩便接到白实吾邀功的电话。
“只爆了旧雇主名单,你这位新雇主可还严严实实捂着呢。”白实吾像是在吃东西,说话时伴随咔嚓咔嚓的啃咬声,让刑怀栩不由自主联想到宠物店的黄毛仓鼠。
可事实上仓鼠无害,白实吾却以杀人为营生。
白实吾絮絮叨叨又说:“我的人已经指认了刑銮治,等警察找上你,只要你这位受害者作证,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主谋,况且我贡献了最有舆论度的案子,总不能再随随便便被遮掩过去了吧?”
他说话的口气充满自豪,显而易见在求表扬,刑怀栩却置若罔闻,只淡淡应声知道了。
“哼,没劲。”白实吾无趣道:“尾款什么时候给我?”
刑怀栩问他,“你手下会被关多久?”
白实吾懒懒回答,“我的人手上都有命案,不是死刑就是无期。”
刑怀栩一时不知该回什么,默然片刻后冷冷问:“那你要多少?”
白实吾笑出声,“按之前说的给啊。”
刑怀栩沉默。
白实吾又笑,“反正过段时间我就会把他弄出来,你就算给多了我也不会退。”
刑怀栩被他的话撩拨起小心思,“你能把人弄出来?”
白实吾又啃了几口不知什么食物才口齿不清地说:“我劝你还是别动这个念头,真到那一步了,你的朋友就再也不能清清楚楚地活在日头下,像过街老鼠一样活着,你舍得吗?”
刑怀栩皱眉。
她当然舍不得。
挂断电话后,刑怀栩走出书房,迎面碰见康誓庭。
“如何?”康誓庭问她。
刑怀栩不答反问:“上回那俩小流氓,你处理好了没?”
她指的是之前还住在学院路老屋时夜里袭击她的那两个流氓。
“没问题。”康誓庭说:“一直留着他们俩,随时都能拉出来咬刑銮治一口。”
刑怀栩点点头,斩钉截铁道:“既然如此,通知刑銮治,等他的回应吧。”
康誓庭对此却有疑虑,“他其实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况且雇白实吾的人虽然是他,但整起绑架案的背后,除了他和你爸爸,还有……”
“夏蔷。”刑怀栩接道:“除了他们,我怀疑还有第四个人。”
康誓庭问:“谁?”
“你帮我查查,”刑怀栩说:“查查刑真栎是不是偷偷回国了。”
康誓庭挑眉。
刑怀栩叹气道:“说我盲目相信直觉也好,尤弼然这件事,对我而言就是噩梦重演,太真实了。”
她曾向康誓庭详细提过和尤弼然相识始末,俩人都明白,所谓噩梦,其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别担心,”康誓庭说:“会顺利解决的。”
然而最先打来电话的并非刑銮治本人,而是他的秘书,趾高气扬声称刑先生有事和康太太商量,请她腾出时间一见。
刑怀栩一声不吭直接挂断电话。
旁观的康誓庭瞧见这一幕,噗嗤笑出声。
刑怀栩坐到他身旁,接过他剥好的橙子,闷头就咬,溢出的橙汁落在手上,粘稠冰凉。
康誓庭抽了纸巾替她擦手,“别着急。”
电视上在放五年前的灭门旧案,康誓庭看了会儿,忽然问刑怀栩,“这也是白实吾做的吗?”
刑怀栩摇头,“我不知道。”
“你被绑架那几天,我在监控视频里见过他几次。”康誓庭重新拿了个橙子,握在掌心里慢慢揉软,“他一点也不怕露面,挺肆无忌惮的。”
刑怀栩回忆起那段时间,想起白实吾这个人,心情也是复杂,“他是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多和他接触一次,就越被他往黑暗里拉扯一点。”她顿了顿,自嘲笑道:“也不能怪他,能被他带偏,说明我本身也挺黑暗的。”
康誓庭问:“如果人命变成一件用钱就能解决的事,有一天你会找他做生意吗?”
刑怀栩摇头,“不会,这是我的底线。”
康誓庭笑道:“这不就是了?”
“什么?”刑怀栩看他。
康誓庭抛了下橙子,把橙子举到她头顶,笑道:“这就是你心里的太阳啊,太阳不灭,阳光就不会散。”
等他们俩解决完桌子上的几个橙子,电话终于响起,这回,找上门的变成了夏蔷。
===
刑怀栩走进莲湖心亭的茶室,就见夏蔷歪在靠窗的贵妃榻上,手臂撑在红漆窗沿上,静静出神望向窗外满湖盛开红莲。
听到脚步声,夏蔷并未回头。
刑怀栩走到茶桌前,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是西湖龙井明前特级御十八,每一杯都是限量版真金白银,刑怀栩喝在口里,却也无甚滋味。
夏蔷终于转过身,定定瞧向她。
刑怀栩问:“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夏蔷眉头微蹙,嘴角略抿,看起来心事重重。她长相甜美,嘴角梨涡曾让无数追求者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刑怀栩看着她这张脸二十多年,从未觉得她老过,如今头一回真真切切发现,她脸上的那点笑已经挂不住她的骄傲。
岁月催人老,谁也熬不住。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夏蔷隔着距离对刑怀栩说。
刑怀栩不假思索地问:“刑銮治的事,为什么是你来和我谈?你有什么立场?长嫂如母吗?”
这话太讥诮,夏蔷脸色变化,眉间隐涌怒气,却强忍着没有发作,“我来找你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
这是背着结发丈夫来为偷情小叔出头了,刑怀栩觉得可笑又可气,倒也不再多说废话,摆了摆手,示意夏蔷继续往下说。
“警察在调查你三叔,他们已经掌握了证据,很快就会找你了解当初的绑架案。”夏蔷说:“绑架的事,既然当初你选择不公开,我想我们之间就有私了余地。”
“首先,当初没有公开那起案子,是康誓庭基于我的安危和名誉考虑,并非为你提供私了余地。”刑怀栩一本正经解释道:“其次,你心里该清楚倘若要私了,我会提出什么条件。”
“我当然知道你要救尤弼然。”夏蔷认真道:“我也要救刑銮治。”
她的神情很奇特,是面对刑怀栩时极其罕见的真挚与笃定。
刑怀栩看着她,心里忽然闪过一连串疑问,迫使她不由自主问道:“你对刑銮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原话是想问夏蔷爱不爱刑銮治,可这个字一旦出口,既是对刑鉴修的侮辱,也是对“爱”本身的亵渎。
刑怀栩永远不想对夏蔷用上“爱”这个字。
夏蔷对着刑怀栩一阵沉默,最后无奈开口道:“我和他的关系,不像你想的那样。”
刑怀栩歪歪脑袋,并不认为这二人之间能有什么高深莫测的牵绊。
她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一顾,夏蔷被刺激得眼皮微跳,忍不住提高声音道:“刑园是个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从我嫁进来开始,你妈妈就怀着你,你爸爸心里留给我的位置早已所剩无几,我那时候才多大?凭什么别的女人可以和我分享丈夫,我就不能找一个真正关心我的男人,让自己好受一些?”
“你觉得刑銮治是真正关心你?”刑怀栩倍感荒唐。
夏蔷哑然片刻后,惨笑道:“是,他有自己的家庭,外头还拈花惹草祸事不断,他本质上就是个愚蠢肤浅的男人,可至少在刑园里,他是唯一关心我快不快乐的人,因此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认了。”
“你可真盲目。”刑怀栩评价。
“你不懂。”夏蔷冷笑道:“要想在刑园那个地方长年累月支持下去,你总得找些事情,找个人,作为你的依靠,你的支柱,否则再华丽的宅子,也不过是座监牢。”
刑怀栩讽刺道:“你找再多借口自怨自艾,也不会有人同情你。那座宅子养大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变得像你这样疯魔?说到底是你自己贪心,想要的太多,一旦得不到,就明争暗抢,无所不用其极。”
夏蔷斜眼瞪向刑怀栩,良久无言,脸上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疏冷。
刑怀栩也不想再和她多费唇舌,“只要我这个受害人不指认刑銮治,否定绑架案本身,他的罪名便没那么容易成立,你们就有更多转圜余地。你今天找我,想要的就是这个,对吗?”
夏蔷点头,“只要你肯帮忙。”
刑怀栩问她:“那尤弼然的事,你能做多少主?”
夏蔷犹豫道:“她的事比较麻烦,但我保证会尽我所能。”
“我不要这种模棱两可的承诺。”刑怀栩严肃道:“放或不放?给个准话。”
夏蔷为难地皱眉。
“既然你做不了主,就让能做主的找我。”刑怀栩站起身,作势要走,“抓紧时间,请务必赶在警察之前联系我。”
夏蔷握紧拳头,唤住她,“我放!”
刑怀栩一直悬着的心哐当一声落在身体的实处,但她面不改色,只说:“那好,我会给你时间,只要尤弼然安然无恙,刑銮治也不用受牢狱之灾。”
刑怀栩走出湖心茶室,沿着湖上回廊往岸上去,岸上的秋千架上,有对父女正在轻晃晃地荡,小女孩的笑声飞掠满湖盛莲,像夏日的光,穿透力十足。
刑怀栩驻足观看稍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才重新踏上回程。
结果刑怀栩刚回到家,就在家里见到不速之客——刑銮治。
刑銮治的目的很明显,也是来找刑怀栩私了的,刑怀栩诧异的却是刑銮治竟当真不知道夏蔷已经先他一步找过自己,但她没有挑明,只想看看刑銮治会说什么。
相比夏蔷的低头,刑銮治这个灾祸源头反倒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态度颇为嚣张。
刑怀栩和夏蔷约定在先,已经懒得应付刑銮治,但针对尤弼然的安危,她还是坚持得到另一份承诺才肯罢休。
“背后揪着她不放的人是王家,只要我们这边让步,王家也不会太为难她的。”刑銮治面上跋扈,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的,因为没底气,也更生气,“那个尤弼然充其量不就是你的傀儡吗?你至于这么较劲护着她?你知不知道你闹的这出,无异于让你自己和刑家彻底分裂。我虽然抓过你,但我找的人有动过你一根汗毛吗?我心里念着你是我侄女,你却毫不顾忌我是你叔叔!你不要我这个叔叔也就算了,你连你爸都不要了吗?”
刑怀栩摇头,“三叔,亲情牌不是这样打的,更何况,从你们对我下手开始,你们手里已经没有牌了。”
刑銮治怒火难平,仗着辈分还想数落刑怀栩,刑怀栩嫌他聒噪,直接道:“夏蔷找过我了,让我放过你。”
夏蔷的名字一出,噎得刑銮治面红耳赤,倍加尴尬。
“她找你干什么。”刑銮治嘀嘀咕咕,不满道。
刑怀栩冷笑:“她也算对你有情有义。”
“我和她早断了来往。”刑銮治更加难堪,说完这话,仓促而逃。
送走刑銮治,康誓庭哭笑不得,不住摇头,“好色冲动,鲁莽愚蠢,他这样的人过去能享乐几十年,全靠你爸遮蔽,如今他成为箭靶子,看来你爸是当真要舍弃他了。”
“若非愚蠢,他也走不到今天这步。”刑怀栩伸了个懒腰,连日的压抑让她恍惚以为自己驼背含胸,便努力伸展双臂,往卧室走,“拿他换尤弼然,也是步臭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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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找到刑怀栩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这速度让刑怀栩微感讶异,总觉得要夜长梦多。
康誓庭开车送她去警察局,一面宽慰她,一面让她谨慎。
刑怀栩踏进局子大门,联系她的警察将她引进一间小办公室,她坐下不久,就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简单介绍后,警察开始询问绑架案经过,刑怀栩听了几句话,终于明白自己的疑虑出在何方。
警察的口吻,像是早已笃定刑銮治的罪行,铁证如山,让刑怀栩过来,不过是例行问话,并非当真要从她这儿得到什么详细线索。
刑怀栩皱眉,每说出一句话都慎之又慎,之后干脆保持沉默。
两名警察见她反应,互视一眼后,同时起身离开。
刑怀栩坐在位置上没动,她在等一个不确定的消息。
没一会儿,又有人推门走进这间小房间,刑怀栩回头,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
“康太太,您的调查已经结束了,您可以回家了。”男人笑起来和颜悦色,神情却是冷的,“我们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明人不说暗话。”刑怀栩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人微微一笑,坐到刑怀栩对面,“不管您和刑太太订下了什么协议,刑三先生这一回都不可能安然无恙,既然有人要把他关起来,您就别插手了。”
“是谁?”刑怀栩问。
男人笑而不语。
刑怀栩又问:“怎么做到的?”
男人笑道:“刑三先生的秘书亲自指控了刑三先生是主谋,加上您之前提供的线索,人证物证动机犯罪事实都有了,也不缺您这一块了。”
秘书?刑怀栩脑海里冒出数张人脸,她也曾想过买通刑銮治身边的人,可那些人油盐不进,如今又是被谁策反成功,居然真能站出来指证自己的老板。
想来也只有刑銮治信任的人才办得到。
“他会怎么样我并不关心。”刑怀栩问:“我和夏蔷的协议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男人耸肩一笑,“我也只是替人办事,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我的老板?”
“你老板是谁?”刑怀栩问。
男人又笑,“无可奉告。”
小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位女警察探进头,“康太太,您可以走了。”
刑怀栩知道眼前的男人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便起身往外走。
等在大厅里的康誓庭瞧见刑怀栩阴沉的脸色,便知道事情不如意,他和她并肩同行,轻声问:“怎么了?”
“有人在背后借我名义收拾刑銮治,他这牢坐定了。”刑怀栩步伐飞快,脑子更是转得飞快,“刑銮治虽然仇家多,但能做到这一步的还有谁?又有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始至终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最重要的是,尤弼然会怎么样?她该怎么办?”
康誓庭推开警察局大门,两个人沿着台阶往下走,刑怀栩突然注意到前面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奔驰,她盯着那车看了两秒,骤然加快脚步,朝那车走去。
“栩栩?”康誓庭疑惑地唤她。
刑怀栩没有回应,脚下反而更快。
就在她快走到奔驰车旁时,这辆车猛然发动,擦着刑怀栩的裙子疾驰而去,刑怀栩下意识跑了几步,想追,但根本追不上。
眼看奔驰车即将拐出视角,电光火石间,康誓庭已经开车跟过来,“上车!”
刑怀栩飞速坐进车里,“一定是他!”
康誓庭追上车道,跟着奔驰车在市区里转过几条街,最后终于在高架下的拐弯处,将他逼停。车未停稳,刑怀栩便冲出车门,绕到奔驰车旁。
奔驰车里率先站出司机,是个高大威猛的年轻男人,往刑怀栩身前一挡,面色极其不善。
康誓庭担心刑怀栩吃亏,忙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刑怀栩的目光一直紧盯着奔驰车后排车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峻,“刑真栎,你打算在里头躲多久?”
奔驰车门被打开,一身素白休闲服的刑真栎站到了烈日下,几年未见,他的容貌不变,眉眼深处的冷和傲却像叠加的冰层,且在冰层下开出了不败之花,是种永不腐烂的奢靡,夺人眼球。
“好久不见,”刑真栎勾勾嘴角,没什么表情,“大姐。”
刑怀栩问他:“刑銮治的事,是你瞒着你妈妈做的?”
刑真栎点头,“嗯。”
刑怀栩问:“为什么?”
“我不想见到他。”刑真栎说:“过去我没回来,就由着他几年,现在我回来了,只好把他关到眼不见为净的地方。”
“你要怎么收拾他我不管。”刑怀栩说:“把尤弼然放出来。”
刑真栎看向她,良久之后微微笑,“我居然一直没认出她,也是眼拙,你未免把她藏得太好了。”他摸摸自己的右脸,“你花了多少钱在她脸上?倒是比以前好看了,可惜人的脸再怎么变,会做的事仍然会做,会犯的错也依旧在犯。”
刑怀栩握紧拳头,“你想怎么样?”
“看心情。”刑真栎问她:“我很好奇,如果我这边死咬着不放,你还能怎么救她。”
刑怀栩冷冷回答:“大不了鱼死网破。”
刑真栎呵呵笑了两声,摆手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也不打算两败俱伤,毕竟现在就和你死磕损人不利已。人再关几天就会还给你,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初恋。”
刑怀栩沉默。
刑真栎双手□□兜里,身体晃了晃,“太阳好晒,关于三叔,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刑怀栩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敢对刑銮治下手,是爸爸默许的吗?”
刑真栎笑了,“你说呢?”
“新的羽翼长起来了,旧的羽翼便可以砍去。”刑怀栩嘴角紧抿,“他又做了一次权衡。”
“谁说不是呢?”刑真栎叹了口气,“谁让我们都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