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唐搓澡僧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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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森嘿然,丑奴续道:“可是,我那孩儿却是误食了老二的毒药,若是他的孩子,这自然说得通,但是死的却是我的孩儿,嘿!诸位还想不明白么?”

    在场的多是些百姓,除外便是捕快和罗府中人,他们大多听不大懂全局,但丑奴的这话却是明白的,就在他们低声谈论时,丑奴又道:“师父自小给罗老二取名为多多,乃是多多益善之意,不想这恶贼竟做出弑师之举,我想请问在场诸位,这种狗贼,当不当杀?”

    众人哗然,这时大约也明白个大概,原来玄奘法师说的凶手罗施主,竟是这不曾死去的庸人罗丙!

    罗兰不语,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唐森见状轻轻摇头:“罗施主,这些年来罗多多施主身子渐弱,恐怕……”

    罗丙哈哈大笑:“不错,让罗老二就这般死去,当真是便宜了他,这十余年来,我在他酒菜中下毒,分量极微,但却有奇效,先是绝后,近几年更是五脏渐衰,这次若不是大师介入,我定让罗老二生不如死,直到手脚全废,想自尽都不成!”

    耳大人作为这桩案子的主审,他现在仍是糊涂的,只听他道:“那个,那个,大师,本官还是有些不明白,大师与这丑汉说了这许多,还不曾说过韦受之死一案中,罗楠是怎被害的。”

    庸人罗丙这时却不说话了,唐森瞧他一眼,道:“贫僧派戒色去九宝阁时,现场早已被布置好了一一凶手将罗楠施主迷晕,又将韦受施主的尸体搬入。”

    耳大人问道:“那这小和尚瞧见的有人走来走去又要怎地解释?”

    唐森道:“非人。”

    耳大人眉头一挑:“难不成是鬼?”

    唐森道:“戒色,呈上给耳大人瞧瞧。”

    戒色领命,从怀中拿出在九宝阁后发现的羊皮呈给耳大人。

    唐森道:“这羊皮乃是戒色在九宝阁后寻得,在九宝阁中老衲也在无意中捡到一块,耳大人请看,这羊皮做成人形状,正好印在纸窗上,便与人影无异了。”

    耳大人道:“可是大师,这人形羊皮要如何才能动起来?”

    唐森心里暗骂一声蠢材,道:“那九宝阁中有洞,凶手只消找一竹竿穿入,再将羊皮挂上,稍加控制,罗楠施主在屋内走来踱去的假象便形成了,等时机一到,从洞中抽出竹竿,凶手便有了不在场证明。”

    “原来如此,那,那大师又是如何猜,啊不,推出来的?”

    唐森道:“欲使这羊皮成影,须得借助灯盏,凶手将竹竿连带羊皮抽出之时,不小心带倒油灯,羊皮上沾了火油,在地上有些轨迹。贫僧据灯头方向寻觅,发现了墙上洞,又在字画上发现刮擦痕迹,最为重要的是,这洞并未开在印有鬼医门标记的画后,更是证明此人与鬼医门有关,且极为尊师重道。”

    罗丙笑了,笑得很真:“大师果然聪明过人。”

    唐森看着庸人丙的笑容,皱纹满布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作伪,却令他不寒而栗,对于一个很久之前就有生死觉悟的人来说,目标才是最终目的。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无论是这条河还是这个人,都已经不同。

    所以唐森知晓,从一开始,他便没有任何机会救人,仿佛确如佛理所说,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师兄。”

    罗多多走了出来,众人让开一条路。

    此刻他光了头,一脸平静:“师兄配药功夫天下无双,为弟自知命不久矣,但有些话,须得说清楚。”

    唐森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呼吸窒堵,他知道罗多多要说些什么,在他看来,罗多多这样向佛甚至有些迷信的人来说,是不可能杀害自己的授业恩师的。

    “师父的遗书,是为弟所留。”

    庸人丙微微一震。

    “加害他人性命,为弟自知责无旁贷,更何况是为弟敬爱的师兄,为弟依照师父的意思为师兄配送行毒药,却悄悄减了分量,师父故去后,为弟想过自尽谢罪,却没有做成。”

    庸人丙道:“老二你还是怕死的。”

    “是,为弟是怕死的,却无时无刻不在侯着这天到来。”

    “想死在我手上?”

    “为弟自知罪无可恕。”

    “我已然成全了你。”

    罗多多望向尚未与其父女相认的罗楠:“能放过这孩儿吗?”

    “晚了。”

    罗多多再不与他言语,走到唐森面前,合十行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得大师剃度点化,再无遗憾,圣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大约如此,盼来世,再听大师教诲。”他说着,脸上升起一抹潮红,渐趋酱紫。

    罗兰想上来扶他,却被他单手所拒。

    罗多多看了看湛蓝的天空,美不胜收,他跪下,面朝师父下葬的方位屈身、扣头、伸腿,整个身体贴到地上。

    五体投地,却再也没有起身。

    罗楠瞪大了双眼,方想要说些什么,口角却不由自主地溢出血来。

    唐森从未想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前生也没有太多值得安抚的地方了。

    前世的他被人整,尽管读书无数,却终身只得做个搓澡工人,但再悲惨,终于还是比不过这罗氏一门。

    罗楠自幼无父无母,喜女扮男装,秉性却是不坏的,只是她的故事尚来不及真正开始,便被仇恨写成了昨天。

    耳大人仍自糊涂,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个,大师,那究竟何人才是真凶,大师若是不说,本官也不好定罪不是?”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三个人。

    居中的是个老人家,他微笑着,带着身后左右二人向唐森拱手行礼。

    唐森并不认识这三人,他合十回礼,细细打量着。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看去像是三世同堂,中间的是个红光满面的老人家,左首是个神情呆滞的中年人,右边则是个瘦小丫头。

    “怎怎怎……怎地是你?”耳大人倏地惊呼起来,一旁捕快侍卫齐刷刷拔刀相向。

    老人着一身粗麻衣,他捋了捋胡子,似是并不在意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是老朽,耳大人也好久不见。”

    中年人环抱着胸,眼神涣散,怀中的剑纹丝不动,反倒是瘦小丫头仔细瞧着耳大人,怯生生问道:“老何,这位大人,过得一定很好罢!”

    被称作老何的中年人并不答话,耳大人却被弄得懵了,下意识答道:“本官自然过得好。”

    一旁花空误却哈哈大笑起来:“这狗官油水多多,肥头大耳,当然过得好啦!”

    瘦小丫头看得一呆:“姐姐你生得真好看。”

    花空误道:“小妹妹实诚,姐姐喜欢。”

    耳大人虽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但父母官的面子还是要的,只见他脸上青白交替,指着老人厉声喝道:“陈瑞聪,莫欺苏杭无人,你你你……你几次三番大摇大摆来找本官要钱要物要才,本官告诉你,今日要什么都没有,只有本官好命一条!”

    老人陈瑞聪扫了一眼罗多多与罗丙,眼光再转到罗兰身上,向着耳大人再拱手:“回大人,今日要的,大人真的有。”

    耳大人眉梢高挑,气得七窍生烟,怒道:“这个真没有!众侍卫听令,给本官砍了他!”

    但最后一句,在唐森听来怎么都有些底气不足,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思。

    一旁百姓的表现就更有意思了,照常理来说,这等剑拔弩张的氛围,寻常百姓定要惊呼退避,但这些个围观百姓只是朝后退后数迟,便重新组成强势地围观集团,驻足观望。

    照这个意思,似乎是见怪不怪了。

    这时,老何似是回过神来一般,怀中长剑陡然出鞘,涣散的眼神猛地汇聚为两点寒芒,直指耳大人。

    众人只觉呼吸一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厉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抖,只有少数老兵才晓得,那是死人堆里练就的气势。

    耳大人被老何这么一看,登时如同利剑穿心,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涔涔,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陈瑞聪暖声道:“耳大人切莫惊慌,切莫惊慌!此刻案子水落石出,老朽只不过想向大人讨要这罗氏门人,并非是来故生事端的。”

    耳大人只觉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下体,湿是湿了,总比丢了性命要好,这时听见陈瑞聪这样说,哪里还顾得其他?赶紧顺口道:“拿去拿去拿去……你老中医要的东西通通拿去,快让这人,啊不,这壮士收了剑,收了剑呀!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陈瑞聪向老何点头,老何收剑,目光重新变得涣散起来。

    罗丙皱着眉,方要说些什么,只见陈瑞聪大手一挥,罗丙便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

    唐森虽然不明白这位名叫陈瑞聪的老人家要罗氏一门中人何用,但对罗多多是心存敬意的。

    “敢问老人家,要罗先生尸身何用?罗先生既已西去,当该入土为安。”

    陈瑞聪道:“大师慈悲为怀,合当如此,只是这鬼医门人,医术超群,这般死了未免可惜。”

    花空误这时终于再次开口:“总觉陈瑞聪三字耳熟,我道是谁,原来是枪城老中医!”

    陈瑞聪笑道:“不错,正是老朽。”

    “二位师兄前辈请带走罢!”众人循声瞧去,却是罗兰,此刻她脸上泪痕已然干了,她走到唐森面前,持裙跪下,一扣到底:“弟子愿遁入空门,请大师收我为徒。”

    众人大哗。

    唐森看看五体投地的罗多多,又看看中毒昏迷的罗楠,再看看瘫倒在地的罗丙,轻叹一声:“从今往后,再无罗兰,为尔赋法号八戒,可好?”

    罗兰不答话,三跪九叩。

    第一卷,盈盈八戒,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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