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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此处安心是吾乡(1)
自那之后,引商再也没有见过枕临。
而当她听说泾河龙王之位最终由泾河三太子接任时,已是第二年的冬日。
华鸢从一开始便知道实情,自然不会觉得意外,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不禁咧了咧嘴角,“天上的帝位是老三来坐,水底的王位还是落到了老三手里。这人间的老三……也真是勤快……”
他的目光落在了卫瑕正在烧炭的那只手上。
在这个道观里生活太久,当年衣来伸手的卫氏三郎已经连烧炭都学会了。
听他在那边阴阳怪气的,卫瑕也并未在意,只是示意他小点声,然后将目光投向了正躺在火盆边的引商,轻手轻脚的为她披了件氅衣,又在那上面盖了一件狐裘。
睡梦中的引商舒服的翻了下身子,朦朦胧胧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又继续睡了半个时辰才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最近连日飞雪,她实在是不愿意从火盆边挪开身子,就那样懒洋洋的躺在地上问了一句。
“就快到午时了,起来吃点什么吧。”卫瑕将早已摆好的小桌推了过来,上面是早上就做好的午饭,刚刚又由苏雅热了热。
引商看了看身上的衣衫,再看看那饭桌,慢腾腾坐起身后便郑重的拉住了他,恳求道,“下辈子我要嫁给你。”
卫瑕不由失笑,见她还是那样恳切的看着自己,这才敛了笑意,也郑重的点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
他们几人之间时常这样无所顾忌的胡说八道,倒也玩不腻。
“不!”引商刚想放开他,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猛地扯起了他的胳膊,“下辈子太远了,若是忘了怎么办?还是这辈子吧,咱们现在就成亲?”
“说什么呢?”正赶上卫钰推门进来,见了这幅场景,嘴角都不自然的动了动。
引商连忙站起身,一脸谄媚的迎上去,“二哥您来了?”
“谁是你二哥?别乱攀亲戚。”卫钰也是哭笑不得,瞧着她那副表情实在有趣,跟着笑笑后才走到卫瑕身边坐下,“最近……”
“我身子没什么大碍,别担心。”卫瑕早就知道兄长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自当日卫瑕回到长安起,这个当二哥的便时常来道观探望自己的弟弟,风雪无阻,几乎是日日不落。引商只当他是害怕弟弟再次消失不见,倒也能体谅他的心思,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将身上的氅衣和狐裘全都披回了卫瑕身上,自己飞快的吃了几口饼之后便悄悄的推开门出去,将这两人独自留在了屋子里。
苏雅和华鸢都坐在一楼,她刚刚走下来便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可那两人还像是感觉不到那彻骨凉意一般竟坐在楼下睡着了。她在心底叹了几声气,虽然明知这两人都并非凡人,却还是忍不住回楼上取了被子来分别为他们盖上。
“我又不怕冷。”苏雅在被子还没挨到身上时便睁开了眼睛,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站起身倒抽了一口气,“险些忘了一件事。”
说罢,他便从身旁扯了件衣服急匆匆的向屋外走去,“我去郡王府走一趟。”
一听到“郡王府”这三个字,引商连忙伸手扯了他一把,“你……你小心些!”
他和李瑾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无从得知,但是怎么也能察觉出一点不寻常的气息来。而苏雅虽是阴间厉鬼,现在也不得不装作市井小民生活在阳世,若是真与陇西郡王闹出什么事情来,吃亏的一定是他。
“只是一点小事。”他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笑道,“你若放心不下,便跟我一起去吧,反正闲着无事,出去走一走。”
现在雪已经停了,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引商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只是在迈出门槛时又忍不住扭头看了华鸢一眼,“他最近是怎么了?没日没夜的睡着。”
“或许是前些日子太累了。”苏雅也未多说,只是在关门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将房门推紧了一些。
陇西郡王府离平康坊并不远,两人走到那里的时候还未到未时。待走至王府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刚好认得他们两个,没费什么力气便主动去为他们通报了。
进门时,引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两年前的七月初七,你到底帮郡王做了什么事?他为何不怪我没有帮忙,反倒记了我的恩?”
这事她一直没有想通,可惜当时忙得一塌糊涂,竟一直忘了问问究竟。
“这事?”苏雅一听便笑了,“当日他们两人在安业坊大闹了一场,没能要了对方的性命,却险些害了唐昌公主。而我……刚巧与阴司的人都有点交情。”
他在阴司待得太久了,上至酆都大帝下至寻常鬼差,都与他有几分交情。凡间的郡王官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难事,在他这里不过是动动嘴皮子便能卖个情面的小事。
“那你今日过来是?”引商正好奇着呢,两人却已经遥遥望见了李瑾的身影,而站在李瑾身旁的人则是从几年前起便一直生活在郡王府的林瑛。
多年未见,当初那个俊秀知礼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郎,身姿挺拔,容貌清俊,与李瑾站在一起时,风采仪态丝毫不输出身王府的父亲。
“来了?”李瑾像是早就知道两人是来做什么的,见了他们便示意林瑛上前。
想来是已经见过苏雅几次,林瑛对着他们微微颌首,然后便走上前请两人进屋去坐。
过来的一路上,引商一直在猜测苏雅说的要紧事是什么,可是直到几人一起踏进那间屋子,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所猜的一切都错了。
苏雅竟是为了林瑛的事情而来!
除了她之外,那对父子都面色不改的看着苏雅将带来的道符放在林瑛手上,而两人双掌紧贴不过片刻,那道符咒便像是融进了林瑛的身子里,渐渐消失无踪。
这道符绝不是他们凡间的道士所制,看那字迹倒像是华鸢写下的。引商带着诧异的睇了苏雅一眼,后者不动声色的对着她点点头。
“多谢。”李瑾拉着林瑛一起道了声谢,又吩咐儿子先回内院,等到林瑛离开了才关了门坐回到他们的对面,“自从他母亲离了长安,他便有些寡言,这几年身子也越来越弱。”话语中不无疼惜。
钱钱柜坊的主人在几年前突然关了铺子离开长安的传闻引商也听过。而她虽然知道钱钱与李瑾曾有夫妻之缘,却不知其中内情,自然不好开口去劝李瑾让孩子见一见娘亲。
可是她不敢说出口的话,苏雅却说得毫无顾忌,“您又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娘亲却是亲生母亲,孩子自然是要想着亲人的。”
短短一句话,不但道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还将这话说得如此直白伤人,倒不似苏雅一贯的行事。
就算是他已经无需在李瑾面前伪装成那个懵懵懂懂的天灵了,也不至于突然这般放肆!
引商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对面的李瑾,却惊讶的发现对方并未动怒,反倒像是因此陷入了深思,半天才叹了声气看向了他们两人,“你们可曾试过心悦一人,为了他,自此身边再也容不下别人。”
若是几年前,哪怕命悬一线他也不会在这些人面前提到自己的这段情。可是眼下却不一样了,事到如今,这世上怕是只有对面那两人才能让他无所顾忌的开口。
他今年已经不算年轻了,自十余年前便被父母催着娶妻,他也曾觉得娶妻生子这件事无可厚非。但是自从那一日在宴会上见了卫家的二郎,一切便不同了。
有了这段情,他再不愿让无辜的女子进府,既然从一开始就没这样的心思,何苦害了好人家的姑娘?可是后来父母催得紧了,硬是要他生一个孩子,无可奈何之时,他刚巧见到了钱钱的儿子。
他与这孩子实在是投缘,再加上对方无论是名字还是相貌,都有几分像故去的太子,相处几日下来,他难免有了别的心思。
钱钱性子急,那日疯了一般的砸了他房里所有的物件,哭喊道,“你疯了吗?你不想去害别的女人,就来害我?”
他没办法与她争吵,只能解释说自己如今实在是没办法与别的女人生孩子了。而刚巧,他有办法让父母相信这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去外面再抱一个孩子装作是自己亲生的不难,可是他实在是喜欢林瑛这个孩子,也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他继承。何况在这世上,只有钱钱曾与他有过夫妻之实,想让父母相信此事也简单的多。
他不是没有提议过,让钱钱回到郡王府,与他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她不愿意受束缚,他便任她出门游历,他甚至可以想办法让她做这郡王府的王妃。
可是她却不愿意。
到了最后,或许是觉得儿子留在王府中成为皇孙贵族要比身为卑微的商户好上许多,钱钱终是放了手。但是她宁愿舍下陪伴儿子的机会,也不愿嫁进王府做那尊贵的王妃。
李瑾也着实是想不通。
“想不通?”听到此处,引商总算是憋不住了,“您当真想不通?”
李瑾带着困惑看了过来,倒像是真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您可知心悦一人却不得不在他身边看着他苦苦想着另一人的痛苦?”苏雅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世上什么情最伤人?痴心错付,虽复希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