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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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鸢说阿凉本名是姜瑶时,比起这个名字,引商更好奇的是他如何得知。

    而紧接着,她便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生死簿。

    生死簿与现在的书册毫不相同,并非用卷轴而是用极细的金线扎绑成册,书页已经泛黄,薄薄一本看起来不出百页,却无论怎么翻都翻不到尽头。

    引商对自己何时寿终正寝这种早已定好的天命并不好奇,她只是用微颤的手拎着那本书簿,看看书再看看面前的人,左看右看都无法平静心神。

    华鸢并非凡人这件事她早已料到,只是对方不想说,她便也不去问。如今终于等到他主动说了实话,那事实却是任她如何猜测也猜不出的。

    手里握着生死簿的还能有谁?

    他说,他是那阴曹地府的崔判官reads();。

    地狱有四大判官——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崔判官。

    其中崔判官的名声传得最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尽皆知。人人都知道他名崔珏,乃是唐时贞观年间生人,活着的时候当过县令做过礼部侍郎,有“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的名声,死后还有百姓多处立庙祭祀他。

    其实对于许多阳世之人来说,崔判官才是驰名阴曹地府,名声叫得最响的人,赏善罚恶、权冠古今,手里拿着的是生死薄、勾魂笔,须臾一念间断人生死。

    想当年泾河龙王一案闹得天上人间皆知,太宗皇帝魂游地府,就是托了这位曾经臣子的福,重回阳世。可以说,崔珏之名,阴司阳间无人不知。

    而眼下,华鸢说,自己就是那个崔珏,也正是源伊澄那日“无意”间抖出来的崔判官。

    如果说引商刚开始还尚有一丝疑虑,现在手里头握着的那本生死簿已经足以让她认清事实。

    怪不得他能与白无常成为相识。若论名声大小,崔判官足以与黑白无常一较高下。

    一想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霎时觉得这本古书变得烫手起来,可又念其珍贵不敢轻易甩出去,只得小心翼翼的将它双手捧还给面前的人,“您还是自己拿着吧。”

    华鸢倒是不把这天地至宝当回事,随手一抓就将它塞回到怀里了,然后笑嘻嘻的往她身边凑,“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一言点出了她心中所想。

    引商尴尬的笑笑,不动声色往后避了避,“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崔判官都死了多少年了,她怎么会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早已是个死人,只不过他们这种有名有姓的阴差,大多能像活人一样在阳世生活,算不上什么奇事。若说哪一点想不通,大抵只有对方为什么要住在他们道观这一点了。

    华鸢睇她一眼,就看得出她那点小心思,不过也没想着隐瞒什么,直言道,“阴间跑了些恶鬼,寻常的阴差对付不了它们。”

    这事引商也听花渡说起过,据说是阴间曾发生过叛乱之事,闹得天翻地覆,数不清的恶鬼涌向人间,甚至扰乱了天地间的轮回规矩。现在阴间人人都提防着当年惨案的重演,戒备也比往日要严。当初范无救在花渡离开时亲自镇守长安,就是为了防着这种事。

    华鸢神神叨叨说了半天,引商也没听懂他们阴间这些恩怨纠葛,倒是听明白他的职责了。

    能让大名鼎鼎的崔判官亲自出马,那些逃往阳世的厉鬼自然都是些厉害的角色,其中之一便是阿凉。

    前些日子,也就是刚好撞上引商过生辰那月,阴间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一个名为姜瑶的童鬼打通了枉死城通往阳世的路,徘徊于忘川河畔的童鬼们便都借着这条路懵懂的逃往了阳间。

    此事震惊了整个冥司,负责统领阴间大大小小一百三十八个地狱的总领狱官也为此不得不引咎卸任。

    本就在阳间追捕恶鬼的华鸢便主动揽下了带姜瑶回阴间这个公务。也难怪阿凉见了他时会如此反常,哪个小鬼见了阴差会笑脸相对。

    一切听起来都是那样顺理成章。

    站在他对面的引商沉默着,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阿凉她是……”

    “不是。”不等她说完,华鸢已经做出了回答,语气果断,不容置疑reads();。

    “我还没说……”引商诧异的抬眸。

    华鸢却继续打断了她,“她不是……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那个人的女儿,与你们毫无关系。”

    这句话无异于晴空惊雷,刚刚好好劈到引商头顶上,劈得她眼耳都麻木了,半天缓不过神来。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希望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说笑的痕迹。可惜,没有。

    “她念着那个阴差的好,不过是因为两人在枉死城中曾是相识。她说你才是她阿娘,也是变作你的模样哄你而已。你若是信了,便找了她的道。”他信誓旦旦,目光坚定,语气断然,并无半分虚假。

    这让她不由质疑起了这几天的自己,难道真如他所说,她是因为突然见到一个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孩子,就轻易相信了那小鬼所说的一切?可是……那血脉相连的感觉又如何解释?她不相信那孩子真的与自己毫无关系。

    见她不信,华鸢抿了抿唇,不得不拿出最后一个证据来,“枉死城有进无出,姜瑶生母死于非命,你若是那女子,现在还在枉死城里受苦受难呢,怎么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阴间的规矩可不是儿戏。”

    他将另一本卷宗甩到她的手里,书页无需翻动就在姜瑶那页展开了,上面写着姜瑶生于魏晋年间,父母皆为市井小民,后来父亲被人杀害,母亲也遇上了匪贼丧命,以至于姜瑶在乱葬岗出生,生来就带着怨气。而姜瑶其名也并非父母所取,这孩子生来便是独自一人,至死都没有姓名,最后干脆自己为自己取了一个。

    “至于你……”华鸢顿了一顿,紧接着一口气说道,“你与你前世的夫君白首到老,安稳度日,一世无灾无难,无忧无愁。”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

    卷宗又翻了几页,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与他所说的没什么差别。

    引商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她心里想着,他说得应该都是真的。

    “她认我做娘亲又有什么好处?”

    “孩子总是想拥有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母亲。”

    “可我……”

    “你能,只要你想。”他反问,“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留在道观呢?”

    引商抬眸,看到的却是他的笑容,不像平日里那样皮笑肉不笑的牵起嘴角,而是对着她浅浅的那么一笑,唇畔漾出个梨涡来。尽管天色阴霾,也映得那洋洋洒洒的白雪都像是镀了层和煦的光芒。

    他说,“上辈子你死后,是我陪你走过了奈何桥。”

    忘川河畔,他看着她踏入轮回,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听着多痴情的一段过往,可是引商记不起了,也不想记起了,就像从前一样,她沉默着摇摇头,然后再也不看他一眼。

    一路无言,当两人赶到郡王府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引商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姜瑶!”

    阿凉果然扭过了头。

    再然后,匆匆赶到的青玄先生收拾了残局,还破例超渡了那个追着钱钱过来的童鬼。

    也只有青玄先生在面对这样混乱不堪的局面时,不会多言乱问。哪怕年事已高,他也尽自己所能帮了这些年轻人一把,然后摸了摸引商的头,又与李瑾交谈几句后便默默离去。

    晁衡赠给李瑾那把弓箭并非凡物reads();。当那些训练有素的金吾卫在李瑾的示意下撤离之后,已经无法隐匿身形的花渡才松开了一直捂着右眼的手,他拾起地上的红伞,任眼角血流不止,“嘀嗒……嘀嗒”一下下滴落在伞面上。

    阿凉顾不上去看神色各异的其他人,一脸担忧的跑到花渡身边,无声的问他有没有事,那模样好像下一瞬就要瘪着嘴哭出来一样。

    花渡也没料到自己身为行尸走肉还能被那利箭所伤,他一手拿着那伞,一手捂着伤口,还得闪身挡在阿凉面前,不让她去找李瑾寻仇。今日本就是他们这些阴司之人在活人的地盘惹麻烦,再闹下去可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引商尚且弄不清来龙去脉,只能过去看他的伤势,心里一着急,半天都没想出办法来,反倒要花渡安慰她,“无妨,我回地府一趟就没事了。”

    说着,他便将目光落在了阿凉身上。

    经过这么一闹,他自然想起了自己被困石馆时听说的事情——有一个童鬼带着另一群小鬼逃出了枉死城。

    阴间的规矩可不是儿戏,这话华鸢刚刚才说过。

    面对他质疑的目光,阿凉也并未瑟缩不前,而是瞪圆了眼睛与他对视着。

    被这个还不如自己腿高的小丫头瞪着,花渡实在是拿她没办法又狠不下心,只能与对方僵持着。

    不难看出,他是将阿凉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的。哪怕阿凉的话不一定为真,他不忍心伤害这个孩子却是真的。

    引商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开口了。

    告诉他实情之后,他会不会松一口气?自从第一次见到阿凉,引商便一直难以平复心绪,悲伤惶恐,还有深深的内疚………前世女儿的悲惨就像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当华鸢告诉她,阿凉其实与她毫无关系的时候,她心里那根刺就这样被连根拔出,心里霎时变得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但也没了那些刺痛之感。

    许是因为她现在的神情不同白日时,阿凉在困惑的打量了她几眼之后,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略显惊慌的后退了几步,然后便扭头将一腔怒气全都倾泻在了身后的华鸢身上。

    只是不等这孩子再变作那副可怖模样,华鸢已经抬手在她额上轻轻一点,阿凉那原本像极了引商的面孔便成了另一副样子——仍与引商有三四分相像,但是那眉眼却不像引商所见过的任何一人,更不像花渡。

    引商终于相信了华鸢所说的话。

    这王府终究是别人的地盘,哪怕李瑾已经带着钱钱母子离开,他们也不宜久留。

    不待那院子中的一男一女反对,华鸢拉起阿凉的手便消失在墙头,他们去的地方是冥府,引商无门而入,花渡想要追上去,可是刚刚迈出一步便支撑不住身体突然倒在了地上。

    ※

    忘川河畔,重新回到这个冥府的阿凉终于能够用力甩开身边男子的手。

    她退后了几步,然后仰起头,“爹爹,你真会说谎。”

    几百年过去了,这是华鸢听她说的第一句话,诧异之余倒是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反倒将一直带在身上的卷宗和生死簿都拿了出来,将自己今天翻过的那几页全都死了个粉碎。

    “心疼了?”撕完之后,他才笑着看向面前的小丫头,故意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不心疼,这卷宗上写的东西都是我今天乱写的。”

    说完,又自问自答了一句,“规矩?这阴间的规矩自然不是儿戏。可这阴间的规矩,本就全都由我定。”(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