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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车满满当当的货物运进了巡抚衙门,许梁转手便交给了课税司的罗百贯变现处理。当然,参与与上天龙会面的铁头,段志刚,以及一众青衣卫每人都得到了一笔不少的赏钱。许梁坚持的一贯做人原则便是我吃肉,大家伙跟着喝汤。
一天清晨,太阳尚未升起,许梁在巡抚衙门后院手握冷月刀,耍了一通刀法。课税司的罗百贯便早早地赶了过来,待许梁停下来之后,便走上前,面有难色地看着许梁,拱手道:“大人,那批东西变现银子,有些棘手。”
“怎么?”许梁惊奇地问道:“我瞧着上天龙送过来的东西,无论古玩玉器,还是金钗首饰,我瞧着做工都非常精美啊。这么好的东西难道还会没有人要?”
罗百贯听了,不禁苦笑,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大人说得不错。起初属下也认为这些东西是宝贝。然而处理起来之后,属下恨不得再把那上天龙抓起来毒打一顿。大人,高迎祥这混蛋做事太不地道了。”
“怎么回事?难道这些东西都是假的不成?”
罗百贯摇头,道:“东西倒全部是真的。只是这些金银首饰,古玩玉器显然是经过上天龙他们精心挑选之后的。这些东西,原本是极值钱的,然而大部分东西上面却有一个要命的问题!”说着,罗百贯脸上浮现出恼恨的表情,咬着牙根骂道:“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高迎祥他们从哪里抢来的,上面的古玩玉器,首饰什么的,显然易主之前都是属于大户人家,上面都有主人的印记。”罗百贯说着,轻叹一声,道:“唉,起初几家典当行收了物件也没注意这些细节,直到出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问题。大人也知道,物件上既然留有字印,那便表明是二手货物,甚至是死人之物,是为不祥的事情。这几家典当行发现这个问题之后,便陆续要录退货。”
许梁一听,便明白了,说白了,这些物件即便是精美,但如果是别人用过的东西或者甚至是从死人身上扒过来的话,那么谁还敢买过来?
许梁皱眉问道:“这些有印记的东西比例大吗?”
罗百贯苦恼地道:“至少有七成。”
许梁走动几步,问道:“除了交给典当行,还有其他去处吗?”
罗百贯想了想道:“如果典当行不接收的话,那只有放到咱们梁记的各处店铺里零卖处理。只是这样的话,什么时候能够处理掉便很难说了。”
许梁听了,气恼发叫道:“实在不行,就全给我拿去重新熔练了。”
罗百贯苦笑:“大人,这样一来的话,这些东西的价值便会贬值数倍了。这只能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许梁当然也只是说说,纯粹的气话,重新回炉熔练的话,出来的金银便纯粹是金银,一点附加值都没有了。
许梁不由暗生恨意,当初收了上天龙几车东西,看着满满当当,流光溢彩,哪里会想到,上天龙会在东西上面做文章,暗中摆了自己一道。
挥手让罗百贯退下,许梁整个人心情都不好了,这两年来,许梁在陕西发展得顺风顺水,许久不曾体会被人算计的滋味了。
不过,眼下上天龙已经离开长安,即便要找他算帐也得下次遇见了他才行。然而,原本许梁以为,上天龙送来的东西只是有些小问题,难处理一些而已,假以时日,终归是能够处理掉的。直到崇祯五年的十月上旬,京师佥都御史黄道周一封来信,顿时令许梁火冒三丈。
黄道周告诉许梁,几天前,山西给事中突然上奏朝庭,弹劾陕西巡抚许梁收受民军首领高迎祥暗中送给的几车贵重物件,连交易的时间,地点,东西的价值,双方交接的人员都说得一清二楚,简直就像是这位山西给事中当时就在现场一样。
这位给事中据此弹劾陕西巡抚许梁暗中勾结山西民军,有不臣之心。
同时,紧接着这位给事中上奏之后,京师里忽然传出陕西巡抚许梁要与民军首领马,号称闯王的高迎祥遥相呼应,高迎祥攻下山西,许梁便在陕西起兵造反,两人合兵一处,兵发京师,一举攻破北京城。
这个消息一时间在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更有菜市场的小屁孩,将这件事情编成了歌谣,边玩边唱。
民间风声一起,朝庭里的御史,给事中,便开始发挥他们的想象力,争赞恐后的往通政司递折子,要求严查的有之,要求朝庭出兵防范的有之,要求一举撤了许梁官职的有之,更有甚者,居然要求立即扣押尚在皇宫里伴读的许府大夫人冯素琴,以此要挟许梁!
朝野闹得不可开交,内阁也终于沉不住气了,以内阁首辅周延儒的名义,往陕西巡抚衙门下了一道敕令,要求许梁谨言慎行。
啪!许梁难得地当着罗百贯,王启年,铁头,段志刚,贺齐等一干嫡系属下的面摔了一只上好的茶杯。
“一辈子玩鹰,今儿还让鹰琢瞎了眼!”许梁怒气冲冲地叫道:“本官还真没看出来,民军当中,居然也有这样灵光的头脑!”
段志刚说道:“大人,虽然眼下还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这些消息就是从高迎祥那里故意散播出来的,但无论从哪方面看,高迎祥的嫌疑都是最大的。”
王启年冷静地分析道:“先是故意送给大人一批值钱物件,紧接着便在山西和京师大肆宣扬,给朝庭造成一种咱们确实与高迎祥勾结的假象,从而引起朝庭的怀疑,只要朝庭有所怀疑,便可以离间大人和朝庭的关系。能够逼反咱们最好,即便不能,也能让朝庭和咱们陕西之间不是一条心!”王启年说完,感叹道:“如果这个计谋是民军首领自己想出来的,那当真是歹毒无比。想不到民军当中,居然也有如此心机深沉之人!”
铁头握紧了拳头,气得哇哇大叫:“少爷,高迎祥如此算计咱们,这口气岂能忍了!咱们陕西拥兵十万,不给高迎祥一点教训,他还真当咱们是好惹的!只要少爷您下令,我这就点齐兵马,杀进山西,把高迎祥的脑袋摘回来!”
几名嫡系手下都拿眼神看向许梁,等待着许梁的最终定夺。
许梁垂下眼皮子沉思了好一会,突然嘿嘿一阵轻笑,然后看向众人,许梁摇头道:“本官是人,不小心让狗咬了一口,总不能再咬回去吧?高迎祥如此做法,其目的便是要离间本官和朝庭!这等雕虫小计,岂能让他如愿?!”
王启年疑惑地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许梁坐回到虎皮太师椅子上,幽幽然说道:“他们闹腾得越凶,咱们就应当越要镇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王启年,你去拟道折子,抓紧时间给京师送过去。”
王启年疑惑地看着许梁,问道:“大人,怎么个回法?”
许梁想了想,幽幽然说道:“就四个字:绝无此事!其他的话,多一个字都不要写。”
王启年瞪大眼睛看向许梁,问道:“绝无此事?”
“绝无此事!”
王启年点点头,然后又担心地道:“怕就怕朝庭派人来长安实地调查,毕竟上天龙进长安,明里暗里,许多人都看见了的。”
许梁不屑地冷笑道:“谁来查?都察院那些书呆子?还是锦衣卫或者东缉事厂?他们不怕死在陕西,就尽管来调查吧。”
许梁如此一说,诸人都笑了。大家伙不由得想起前任东缉事厂的厂督余化田,这人便是妄想勾结三边总督洪承畴,陷害许梁,然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陕西。
也正是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东厂厂督的继任者上任之后,对前任的死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至于派人去追查余化田的死因,更是连提都没有提。
绝无此事,这便是许梁给朝庭的一个答复。由陕西参政王启年起草的奏折送到京师之后,一到通政司,便被连夜送进了内阁,内阁当值的阁老是次辅徐光启,徐光启接到陕西巡抚衙门的回应奏折之后,更是不敢担搁,深夜敲开了内宫的宫门,让守的太监去禀报崇祯皇帝。
皇帝看奏折看到半夜,已然睡下了,被太监战战兢兢的声音唤醒,不由大为不悦,正要发火,待听清了是陕西巡抚许梁的奏折到了之后,便顾不得发火了,换了衣服便忽忙来到养心殿。
养心殿内,内阁次辅徐光启已经等候在那里了。跟崇祯皇帝见礼之后,徐光启便恭敬地将奏折呈给崇祯皇帝看。
皇帝长叹一声,不知是放松还是紧张,一把接过尚未拆开的奏折,边拆边问:“徐爱卿,许梁在奏折里写了什么?”
徐光启垂首道:“陛下,老臣接到许梁的奏折,便连忙进宫面圣了,尚未来得及拆开看。咳,老臣知道陛下忧心陕西局势,如此紧要的奏折,陛下理当第一个查阅。”
两句话说得崇祯皇帝心情舒畅。便满意地点点头,拆开了奏折,抽出来看了看。
徐光启也很好奇许梁在奏折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便仔细注意着崇祯皇帝的神情,然而崇祯皇帝脸色怪异,隐隐有些失望和气愤。
徐阁老不明所以,小心地询问道:“陛下,许梁说什么了?”
崇祯皇帝抬眼看了看徐阁老,又看了看手里的奏折,恼怒地一把将奏折扔给徐阁老,喝道:“阁老自己看。”
徐阁老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许梁这个混小子又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居然令皇帝如此不爽?弯腰拾起散落到地上的奏折,徐阁老展开看了看,顿时就愣住了。看了看正面,又翻过来看看背面。
遗憾,除了那四个字之外,连个墨汁黑点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
皇帝已经在生闷气了,对于许梁,崇祯皇帝是又恼怒,又无奈。瞪着徐光启,崇祯沉声喝问道:“阁老,许梁这厮是什么意思?!给朕回报奏折,就这么四个字?他的巡抚衙门不是很富有吗?怎么连写全一封奏折的墨水都备不齐吗!”
皇帝将桌子拍得砰砰响,怒声骂道:“他眼里还有没有朕?!”
徐阁老垂下眉头,暗道,许梁这小子要是怕你,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造反的民军眉来眼去啊!然而这些话断然不能当着崇祯皇帝的面说出来。况且朝庭的局面,徐阁老身为内阁大臣,比谁都清楚,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候,对桀骜不驯的许梁,只能安抚,不能逼迫,不然的话,一招不慎,把陕西逼反了,朝庭可就乐子大了。
徐阁老听得出来皇帝在生气,然而这个时间,尽管徐阁老也对许梁怨气很大,却也只能想方设法地替许梁打圆场。于是对着奏折上孤零零的四个字瞅了半天,徐阁老眼珠子一转,猛然欣喜地叫道:“皇上,老臣明白了!”
徐阁老的欣喜倒把崇祯皇帝看得一愣一愣的,瞪着徐阁老:“阁老看出什么来了?”
徐阁老弹了弹奏折,拱手道:“皇上,绝无此事这四个字,正是陕西巡抚许梁对皇上,对朝庭的承诺!您看看,廖廖四个字,多么掷地有声,多么言间意赅,多么荡气回肠!”
皇帝看着徐阁老在那摇头晃脑,不由瞪大了眼珠子,直直地看着徐阁老,深表怀疑地问道:“阁老莫不是意会错了?朕瞅着这四个字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咳咳咳……”徐阁老被呛得连连一阵咳嗽,抚着胸口,连忙替许梁开脱:“陛下,您也知道许梁这厮举人出身,书也读得少,做事向来毛毛躁躁。老臣瞅着绝无此事这四字写得歪歪扭扭,狗趴一样难看,肯定是出自许梁的亲笔书写。”徐阁老说得老脸都不禁发烫,吞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这字虽然难看,倒也不乏直率坦诚!由此可以看出来,许梁心底对朝庭,对皇上还是尊敬的。”
崇祯两眼不由睁得更大了。
徐光启见状,尴尬地解释道:“皇上您想,倘若许梁拥兵自重,压根不把朝庭,不把皇上放在眼里,那他有可能亲自写奏折回奏吗?这……这是绝无可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