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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牢头眯着小眼睛想了想,盯着许梁阴恻恻地道:“看你小子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那咱就受累跑一趟。不过,你所说的是真的倒也罢了,如若不然,哼哼,到时叫你晓得常爷爷的利害。”
许梁拍胸打包票,“错不了,错不了。常牢头你尽管去就是。到了地方见了人,只管报我许梁的名号。”
“嗯。”常牢头点点头,又饱含威胁地盯了许梁一眼,这才悠悠然踱了出去。
许梁隔着铁栏对着常牢头的背影诅咒一番,暗骂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我堂堂镇原知县,梁军首领,几时这般对一个看牢门的这般低声下气过?心里头默想了好几种出去之后报复那该死的牢头的法子,臆想一阵,想到现在的处境,又唉叹一声。
“喂,年轻人,你是刚进来的罢?”忽然自隔壁的地字号牢房传来一声公鸭嗓子的问话声,这声音略为苍老,听上去却是满是戏谑之意,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许梁作听到这么个声音,还是惊着了,使劲挤着铁栏看向隔壁间,却因视线受限,什么也没看到,不由没好气地答道:“是啊。你又是哪位?想必$∨,被关在这里很久了罢?幸会幸会。”
那人嘿嘿一阵阴冷地笑,“方才咱家听到你要与那牢头做买卖?”
“那便怎样?”
“真是个不知世事的雏儿,”那人讥笑道:“咱家跟你说,这世上的人,就没几个能比看牢房的更无耻的。你个娃娃还想与他做交易,真个坨大的冤大头。”
难不成这人与常牢头有过节?许梁心里想,嘴上却不以为然,“我看这常牢头人便挺实在的啊,我出钱,他出力,公平买卖,童叟无欺。莫不是你在牢头手上吃了不少亏,这才蓄意诋毁人家?”
“你这人还不信!”那人气哼哼地叫道:“也罢,横竖咱家也是无聊得紧,这便与你好生说道说道,也好叫你晓得这人心的险恶。”
许梁听了好笑,这诏狱中居然还有这等闲极无聊的犯人,要与旁人聊人情世故来打发时间?但想着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一屁股坐在铁门边,懒洋洋地道:“你倒说说看,这人心怎么个险恶法。”
那人听着许梁的语气似乎有些生气,啪啪啪地踩着重重地脚步声也走到门边,席地坐了,气哼哼地道:“咱家就来说说这牢头牢卒,方才你也听见了,常牢头所说,你关在这地字号房一天能有三餐青菜罗卜,那算是好了,旁人一天就啃点黑馒头,喝碗馊稀饭度日是也不是?”
“不错,那牢头的确曾说过。”这种事情许梁记得清楚,自然承认。
“那便是了。”那人嘿嘿冷笑道:“年轻人你刚来,不清楚这诏狱里面的门道。锦衣卫的诏狱牢房也分三六九等的。最好的是天字号房,里面的犯人一日三餐,顿顿有荤有素,打点得好的还能时不时地混点小酒喝喝。稍次一些的便是你我现在关的地字号房,三餐有保证,虽是青菜萝卜,好歹能保证三餐。再差一些的是人字号房,一日两顿,剩菜剩饭,爱吃不吃。最难过的是最后一类,鬼字号房,一日一顿,吃的嘛,便是常牢头所说的黑馒头,馊稀饭,关在里面的人活下来算命大,死了也正常。”
许梁听得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诏狱里面还有这种种门道,想了想又奇怪地道:“依你所说,那咱俩关的这间,还算是好的。可是即便如此,兴许也是锦衣卫衙门定下的规矩,与看守的牢头又有什么关系?”
“屁!”那人恶狠狠地暴了粗口,“锦衣卫的大人们高高在上,哪里会去注意这些琐事。原本牢里早先的规矩是一日三顿的白饭,搭配些菜食,最后之所以会演变成这等模样,全是牢头牢卒们私底下弄的名堂。那天,地字号自然是对上头有交待或是家人有打点的犯人住的,那人字号是关普通犯人的,鬼字号嘛,关的便是曾得罪过牢头,抑或者是外面仇家有交待的。牢房分了这四等,从中克扣的伙食自然就进了牢头的腰包。这还只是寻常的名堂,油水更多的是来自于犯官家人,或者是犯官的仇家。进来的人想要过得好一些,便如你这般甘心当冤大头,大把地塞钱。外面的人想要关到里面的人吃些苦头,甚至于最好死在牢里,也得向牢头塞钱,从伙食上做手脚,病发了不给医治,时不时的拖出来一顿皮鞭毒打……凡此种种,你想都想不到!”
“不会有这么黑暗吧?”许梁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哼哼,”那人大声地吐出口唾沫,满是讥讽:“大凡看守犯人的牢头牢卒,个个心黑手狠脸皮厚,偏生他们基本上世代操持此业,子承父业,手里头捏着犯人的生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上下其手,吃了买家吃卖家,吃了卖家吃庄家。莫看他们平日见了上官点头哈腰,恭顺至极,其实私底下捞黑钱个个捞到手软。”
许梁已是惊呆了。看来自己还是混的时间太短,太单纯,对牢卒这一行太陌生,不由又拍着额头大感庆幸,那花在徐千户等人身上的上万两银子不冤,否则自己在这锦衣卫诏狱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关到了鬼字号牢房,那后果岂不是无法想象?
那人良久没听到许梁说话,只当是他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了,嘿嘿嘿地得意地笑几声,又讥笑道:“你若不信,待那常牢头带了你要的吃食过来,你便能知道他们心有多黑了。”说罢,那人似乎快意无比,呵呵地连笑几声,起身拍拍屁股,慢慢走回床头,躺了下去,嘴里哼起了小调:“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儿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来。再一会无人也,裤带随你解……”
晚间时分,常牢头手里提着食盒,笑吟吟地来到许梁的牢门前,亲手解了锁,将食盒放在地上,伸手一样一样地从盒中往外拿食物。一大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一碟子红烧肉,一碟子炖狗肉,一小碗肉汤,两样素菜。将这些东西摆上了桌,常牢头便嘻嘻笑道:“许大人果真是实诚人,白天我到那通天下车马行去,找了那当家的燕七,报上你的名字,那燕七便俸我做上宾,又是请摆宴席,又是送东西,忒热情。”
许梁眼睛盯着那几样诱人的菜肴,谗得都快流口水,压根就没听常牢头说什么。
常牢头见状,指着食盒道:“我心里惦记着许大人还在这里等我回话,早早地便回来了,特意备了这些东西,许大人慢用。一会大人吃好了,朝外面喊一声,我让人进来收拾东西。”说完,常牢头做了个慢用的手势,便笑吟吟地要出去。
许梁想起隔壁那人上午说的话,不由问道:“哎,常牢头,这一桌得花不少钱吧?”
常牢头此时已出了牢门,将牢门琐上,回头咧嘴笑道:“不多,不多,总共也才花了五两银子,许大人尽管放心,我常阿四是个守信之人,花费了多少,便绝对依约向燕七报销多少,绝不多报瞒报。”
许梁听得一怔,挤出点笑意,“瞧常牢头说得什么话,许某还能信不过牢头你么!”
待常牢头出去后,许梁便捡起筷子,面目凶狠地消灭起桌上的美食来,边吃边念:十五两银子一桌的饭菜,可不能浪费了,嗯,光这块狗肉,就得值四五钱银子,他奶奶的!
半个时辰后,有牢卒进来将碟子碗和食盒收拾了提了出去。隔壁的那人便在一旁哈哈大笑。
“年轻人,五两银子的席面吃得可痛快?哈哈!”
许梁恶狠狠地道:“我乐意!你那纯粹是羡慕嫉妒恨!”
“嘁!”
这般过了两日,朝庭也没有派人提审许梁的意思,锦衣卫的徐千户和几个相熟的校尉也没到牢里来探望许梁,许梁与外界沟通不畅,心中着急,也毫无办法。常牢头每日三餐都用食盒给许梁送一盒上好的吃食进来,当然价钱也贵得离谱。许梁每回吃得都是咬牙切齿。
那隔壁的人起初还冷嘲热讽,总要挖苦几句,待到第二日,连讥讽都不做了,第三日,却是与许梁话都懒得说了。
许梁心中惊奇,饭后问起缘由,那人气鼓鼓地道:“你个娃娃也忒不仗义!你在那边顿顿吃得满嘴流油,咱家却在一旁咽些青菜萝卜,境遇如此天差地别,咱家与你无话可说!”
许梁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有肉吃,总比咱们两个都啃萝卜的好吧?”
“好什么好?咱家看不出来。”想不到那人倒也是小孩脾气,依旧气哼哼地道。
许梁讶异不已,嘻嘻笑道:“你看,我吃饭的时候,你也在吃饭,那么我这屋里的肉香味,总能散过去一点到你那边,你虽然吃不到嘴里,闻一闻也是好的嘛。这与望梅止渴,画饼充饥是一样的道理。”
那人不答话,许梁听得一阵磨牙声,想是那人气得不行,不由稍稍快意了些。
两人沉默一阵,那人期期艾艾地又放低声音说道:“诶,许梁,许大人,我与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
那人难为情地道:“就你那伙食,也匀咱一份呗?”
许梁顿时一蹦三尺高,大叫道:“凭什么?!那可是十几两一顿的饭菜,非亲非故的,你也好意思要?”
那人讪讪地道:“你看这地字号就关了咱们两人,那就是缘份,你又关我隔壁,说起来咱俩还是那个,狱友,对,狱友!再说了,我,我又不白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