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无它,唯手熟尔

过雨采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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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小小爹自酒馆回来后,便冲进了自家的储藏室,折腾了好久都不见得消停,嘴里还一直喃喃自语:“《江氏食谱》、《江氏食谱》……”

    小小和她娘亲看着他这般模样,喊不应问不理的,急忙到隔壁请来了大夫,生怕他害了失心疯。

    “大夫,我爹爹这是怎么了?他除了丧失嗅觉、味觉,还害了失心疯了么?”小小看着在储藏室里翻箱倒柜找东西的爹爹,语气着急问大夫。

    “那日,我为他做了望、闻、问、切四诊法,仅发现他丧失了嗅觉、味觉,且其他并无异样。”大夫再次复述当日之问诊情况。

    “那爹爹这般四处寻找,又是何故?”

    “这……可能就是找东西吧……”

    小小、大夫、小小娘亲三人对视了一眼,就在这万分尴尬时刻,只听见储藏室里传来喜悦的喊声:“找到咯,我们老江家一脉单传下来的秘籍——《江氏食谱》,可算找着了。”

    这《江氏食谱》据说是当年江曾祖父在鹿山县做佃农时买下的,关于这书的来源有着一段心酸郁闷的历史。这江曾祖母好吃、喜欢烹调,为讨夫人之好江曾祖便舍去好几年的吃酒钱,去书摊拍卖了当时极为抢手的食谱,想趁闲时好下厨给夫人尝尝各种花样的菜式。

    谁知!这书摊老板如此奸诈,故意抬高拍卖的噱头,想以稀少奇珍的名头捞取更多收益。就在江曾祖以为拍下奇珍《江氏食谱》后,书摊上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食谱如《李氏食谱》、《施氏食谱》、《易家食谱》、《吴家食谱》等,可把江曾祖气急了,自然要找老板争辩一番,奈何自己是佃农身份,终究是讨不着半分理,还被惨淡地驱出了鹿山县,流浪到这偏野荒凉的小城镇谋生。

    这个小镇便是现在小小居住的地方。江曾祖那事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使他躲过了那次惨绝人寰的王朝帝位之争,且通过自身勤奋努力,在《江氏食谱》中还习得了一些入门级的厨艺,便由此转行做了市厨。

    就是这么一本《江氏食谱》,这样一个爱妻的江曾祖,小小在小时常常听爹爹说起过,但并无崇拜、敬佩之感,只觉得江曾祖是个憨憨的实诚人,相比于祖父,小小倒觉得更亲近、真实些,因为祖父常常变花样给她做各种形状、味道的酸甜冰火糖葫芦。

    小小不解爹爹为何要找那书,江家的厨艺经过曾祖父、祖父好几代人的继承、精进,其技法早已脱离了入门级别的水平,而那本《江氏食谱》记载的内容不过是最寻常烹调之法,且有些内容还残缺、欠妥。如今,又将它找出来,莫非是缅怀先祖?

    小小和她娘亲将大夫送出后,静静地看着江爹。许久,小小娘亲走近储藏室门前,柔声问道:“夫君,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么?”

    储藏室里灯火通明,昏黄的烛光将江爹爹的身影映照在破纸窗上,只见他手持着书卷、甚是入神。小小娘亲等了一会,不见人答理,用手叩击了一下门锁,铜铁锁与门撞击发出“砰、砰、砰”几声,之后她又大声喊道:“老爷,已是三更天了,要注意早些歇息,莫熬坏了身子。”

    “知晓了,我再看会书,你领着丫头小小先睡去吧。”江爹爹边看边思索,被夫人这么一打扰,有些不耐烦。

    小小娘亲自然知道老爷的脾性,也不再多问,领着小小便去卧室睡下了。小小自大夫复述爹爹的病情后,知道不是害失心疯,心中已然不着急、紧张了。因为她自幼就知道爹爹的性情,有时候为了研发一道新菜式,可以待在厨房里好几天不出来。只是今晚之事较为特殊,因为她爹爹居然待在储藏室里,且还是在看书?还津津有味地研究那本《江氏食谱》,太反常、匪夷所思了。

    夏夜虽有些炎热,但居住在这环山小镇中,如若再逢场夜雨,还是有些许清凉的。这不,闷热了一天的云层,果真下起了雨,还掺杂着几声霹雳的雷声,以净涤人间昼日的喧嚣。

    熟睡中的小小似乎被雷声惊醒了,翻身抱圈着薄麻被,齐肩长的青丝因翻身的缘故,都散落到了下巴脖子间,她的内衬里不知道是怀揣着个什么东西,在一道道闪电的行藏、闪暗间,隐隐地流露出萤光,像是藏着一只萤火虫。这神奇的东西,正是那日小小上相惠阁遇到迷途之事,而拾起留念的小石子。这夜,小小浑然不知,只觉醒来时全身清爽之极。

    此时,天还未大亮。昨夜雷阵雨过后的清凉还残留些许,几点雨露呈莹着初阳柔和之光,正滑溜闪过细长柄叶子,嗖的一下坠落到阴密草丛里,不见了。小小双手向外、向上舒展,慵懒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看了看床上整齐的被子、枕头,心想娘亲又早起去熬粥了。

    说起熬粥这门技术,小小觉得这家里最厉害的当数自己的娘亲了,因为她从未见过、吃过父亲大人熬的粥。像煮白饭、熬白粥这类的技术,是厨师行里最简单不过的技艺了。江爹自继承了祖父的厨艺后,对这等简单、“雕虫小技”早已不放在心上,便没有时常练习精进。

    一夜沉睡过后,疲倦、劳累早已消除,而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嚣起来,小小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赶紧穿好衣裳往厨房觅食去了。

    猛地一下推开了厨房门,看见爹爹、娘亲正站在灶炉边,而爹爹拿着木勺子在锅炉边轻轻地搅动着,甚是专注。

    “爹爹,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小小望着锅里白白的米汤,不晓得爹爹这又是研究什么新菜式?有些诧异、惊疑,爹爹不是失去味觉、嗅觉了么?他这样的举动又是为何呢?小小心中有许多疑惑,但又不敢直接说出,生怕说错了又惹父亲生气伤心。

    “熬白粥。”江爹边说边在搅拌,手上的速度均匀、缓慢,眼睛凝神地看着锅里白粥的变化。

    对于熬白粥这技术,小小自然了解得很清楚,不外就是浸泡、放水开锅、火候、搅拌这四个要点,从未觉得这有什么技术可言。

    小小看着锅里的米汤渐为浓稠,而随着父亲手中勺子走动的米粒却颗颗分明、饱满,与米汤合在一起,竟呈现出一种酥稠状,从未见过有这样的白粥。小小爹得意地看着这小锅白粥,用木勺子盛了些出来,让小小、夫人都品尝一下。

    小小进来时,已是饥肠饿肚。在生火期间,又闻着米粒在颗颗爆浆出香气,早就忍不住想喝上一大碗了。她从未喝过爹爹熬煮的白粥,对于白粥的味道、口感只停留在稠、稀状之间,如今品尝了这么一碗白粥,她感觉到特别温暖、幸福。

    “爹爹,这碗白粥为何如此鲜滑、酥稠。”小小被这白粥的口感、味道折服了,此时她的心中有很多很多不解。如爹爹明明已经没有了味觉、嗅觉,为何还可以熬煮如此美味的白粥?这白粥的烹调过程又添加了什么?或加入了什么技法?

    消沉许久的江爹,听到小小的这般赞美,及她表现出来的强烈求知欲望,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初当大厨时的神气。

    “无它?唯手熟尔。”江爹得意地大笑,并甩了一句文绉绉的话。

    小小甚是无奈地看了看父亲,眼光望向娘亲寻求解答,娘亲轻声佯装咳嗽,江爹才止住笑声。

    此时,他从怀里掏出《江氏食谱》,沉思说道:“曾祖父传下来的厨技,经过好几代人的继承精进,现在已然有很大的创新突破,但自从我失踪丧失嗅觉、味觉后,开始对以前厨艺精进的方向有所怀疑。”

    江爹看了看妻子、小小,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担忧自己的事情会殃及至亲之人。其实那日回来后,他开始隐约记起失踪之事,可又说不清是一种什么神奇的力量,现今虽没有了嗅觉、味觉,但在厨艺的领悟上却有明显长进,他对此也很震惊。对于这样怪异的力量,江爹他想再观察观察,或寻个时间问问哪些一起失踪回来的厨师老友。

    “总之,这白粥要做到口感鲜滑、酥稠状,一要注意煮粥前冷水侵泡;二要注意开水下锅;三要注意火候由大火、及文火、再及小火;四要不停歇的搅拌;这五嘛,则是鲜滑的关键……”江爹详细地回忆着今早、以前在祖父教导下熬粥的各各细节。

    小小用白瓷粗勺刮了刮碗底剩下的米汤,一口舀进了嘴里,舔了舔勺子,一副吃饱之态。

    “爹爹,您现在是传授我厨艺吗?”小小津津有味地听着父亲说,无意识地问了一句。

    “小小,爹爹知道你自小对烹调之事感兴趣。平常在自家里偶尔说一下烹调技艺,外人也管不着、理会不了。哪怕一不小心还跟学了几招,也无伤情理,毕竟你出身在市厨之家。但你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厨师,这条路不适合你。”江爹爹语重心长说道,这条路的艰辛他明白,况且这世道还容不下女厨师的存在,他不想小小遭这样的苦。

    “这是为何?爹爹,仅仅因为我是女的么?”小小甚是委屈、不服气。

    江爹爹不再言语,拍了拍小小的肩膀道:“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这样你便死心了。”

    说完,抬手轻轻帮小小拭去眼泪,无奈地哀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