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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蕴一开始听了王坦和太医们的话,还抱着几分残存的希望,待听得连枯竹大师也那么说后,方再不愿意承认,再不愿意接受,也只能承认与接受原来当初自己的那些遭遇,终究还是对念哥儿的身体造成了影响的事实,影响且还不小,只之前一直没体现出来罢了,可她除了暗自愧疚暗自神伤,除了越发精心的照顾念哥儿,暗暗祈祷他能再长快一点,好早些习武强身以外,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这会儿她才会有此一说,盖因念哥儿乃皇太孙,放到普通人家,承重孙尚且责任与普通儿孙不一样,何况天家,远的不说,至少这二十七日,念哥儿就得一直跟着宇文承川,在外灵堂一直守灵哭灵,待大丧完毕后,还得与宇文承川一道守足二十七个月的斩衰孝。
平大太太闻言,忙道:“娘娘且别担心,殿……皇上有多疼爱看重大殿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况大殿下才那么点儿大,谁会认真去计较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合乎规矩礼体?一定不会也不敢让他出任何岔子的,娘娘只管放心罢。”
祁夫人也道:“是啊娘娘,大殿下有皇上亲自看顾呢,一定会安然度过这段时间的,若实在撑不住了,谁还敢拦着不让大殿下回寝殿歇着不成?不然也不会有‘心丧’之说了,娘娘且千万放宽心,皇上与大殿下不轻松,您自己难道就轻松了吗?”
周望桂在一旁插不上话,便只做忧心状听着。
心里倒忍不住暗暗庆幸,得亏儿子的世子之位到底还没正式请封下去,不然如今作为有品秩的勋贵世子,也得进宫哭丧,且男女有别,自己还不能就近照顾他,这会儿与主子娘娘一般放心不下的,就该多一个自己了。
顾蕴也不过就随口那么一叹而已,宇文承川早再四答应过她,一定会看顾好念哥儿的,闻言便也不再多说,岔开了话题:“对了,本宫这会儿叫大舅母大伯母和母亲过来,主要是想叮嘱一下大家,这阵子尤其得约束好家下人等,万不可令人生事,授以有心人话柄,皇上自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谅谁也不敢有二心,可对本宫,会不会有人心存二心,可就说不好了。”
昨儿丧钟一敲响,东宫上下几百口子人便不约而同松了一口长气,虽因忙着各处更换素绢白缟忙得脚打后脑勺,脸上的表情却无一不是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行事说话也无一不是掩不住的喜笑颜开。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啊,自家主子终于坐上去了!
再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再不用忌惮任何人,更不用再受任何人的气,所有的阴谋阳谋统统都得靠边儿站!
一人得道,尚且鸡犬升天,何况自家主子是当皇上,那他们这些一早就在东宫服侍的老奴良才就是从龙之功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道理谁不明白,这次他们真是想不大升发也难了!
顾蕴昨儿忙里偷闲回东宫看两个孩子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所有人都得意洋洋的情形,立时皱起了眉头。
稳操胜券是该高兴,是该得意,可决不能是这时候,瞧在有心人眼里,还以为宇文承川和她早盼着先帝死了呢!
随侍在侧的白兰紫兰一看顾蕴皱起了眉头,便知道她不高兴了,很快便寻由头重重发落了几个太监嬷嬷,还都是手下多少管着几号人,手上多少有点权利的,杀了一回鸡给猴看,方算是让所有人都醒过了神来,再不敢得意忘形。
顾蕴看完两个孩子,临折回乾清宫前,看到所有人都面露哀色了,才算是怒气稍减。
但随即便想到了娘家和舅家等几处,宫里的人哪个不是谨慎惯了的,不然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丢了性命还不知道是怎么丢的,连死都只能做个糊涂鬼,照样忍不住得意忘形,娘家与舅家的人会如何称愿得意,可想而知,便伯父伯母舅舅舅母们知道现在尤其不能得意忘形,又岂能所有人都约束到?
所以顾蕴才会特特将祁夫人三人叫了过来,为的就是亲口叮嘱三人一句,万不能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偏到最后一步时,出了岔子,甚至功亏一篑!
祁夫人三人闻言,忙都起身恭声应道:“娘娘只管放心,我们一早就已约束过家下人等,连本家姻亲处也一并知会过了,断不会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的。”
顾蕴方满意的点了点头:“本宫也知道大伯母与大舅母都是再妥帖不过的,只是不放心,定要亲口叮嘱你们一遍才能安心罢了。”顿了顿,本不想说的,怕少说一句就真出了岔子,到底还是看向周望桂,微蹙眉心问道:“庄子那边可也安排妥了?”
对顾冲这个父亲,顾蕴已是彻底无话可说,但也不能就真结果了他,只能安慰自己,就这样一直将他圈养着罢,在那巴掌大的一方小天地里,他纵再想胡天胡地,也有限得很,自然也不怕连累大家了。
周望桂听顾蕴提及顾冲,脸色立时变得僵硬起来,在心里恶狠狠的咒骂,那个杀千刀的渣滓,下流无耻的混账东西,怎么还不死啊?!
祁夫人见状,惟恐周望桂忍不住口出恶言,连她做嫂子的都恶心顾冲到不行了,何况周望桂做枕边人的?忙抢先接道:“娘娘放心,侯爷已派自己的心腹前往那里,亲自守着二叔了。”
知道顾蕴不耐烦这个,忙将话头转向了别处,“这两日永和宫的那一位,可还安分罢?”
顾蕴闻言,轻嗤了一声,并不说话,倒是一旁侍立的白兰小声笑道:“年前她便已被我们主子娘娘打压得大气儿都不敢喘,更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何况如今?这两日都跟在淑妃娘娘后面,一言一行都照搬淑妃娘娘的,连多看我们主子娘娘一眼都不敢,何止是安分,简直都快换一个人了。”
祁夫人恍然点头道:“怪道方才臣妾见高家的人都安分得很,原来是从上至下都怂了,那皇上与娘娘也能省不少事儿了。”
却是前年年中到去年年底那一段时间里,贤妃见宇文承川每每得皇上训斥,后宫里顾蕴也因有孕在身,百事不管只安心在崇庆殿养胎,自谓除了宇文承川,余下的皇子里就数她儿子七皇子无论身份还是天资,再到她这个生母的位份和外家的势力都再无人能出其右了,于是很是抖了一段时间,连带她的娘家武威伯府高家也抖了起来。
毕竟皇上年纪还不算大,素日又保养得好,再活个三五十年的不容易,要活个十年八年的,却是轻而易举,而十年八年的时间,足够这世间不知道多少人与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谁就敢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没有转到他们身上那一日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向来都很好的身体,却在去年年底忽然开始急转直下,到今年更是眼睁睁看着无力回天,直至驾鹤西去了。
这下贤妃和高家的人都傻眼了,皇上在一日,他们纵暂时斗不过东宫,纵宫内宫外都被打压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总还有一线希望,且总还有时间为自家谋得一条退路。
反之,太子一旦上位,便不会打压七皇子和其背后的靠山,也绝不会怎么抬举他,毕竟还有五皇子六皇子排在前面,两人及其背后的势力当初可是实打实为东宫出了力尽了心的,何况他们这一两年间,与东宫明里暗里对着干的事情可不少,谁知道太子会怎么与他们秋后算账?
可这会儿再来怨天尤人,再来后悔当初不该轻狂,不该稍一得意便忘形,又还有什么意义?
于贤妃和高家上下来说,有生之年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就这样尚且不知道头顶那柄剑什么时候便会落下,于顾平两家来说,却是再解气再痛快不过了,还没得志呢,就开始猖狂了,这要是真得了志,不得狂上天了?得亏老天爷开眼,直接打了他们一个永无翻身之日,所以祁夫人有此一说。
适逢胡向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禀主子娘娘,礼官说哭灵的时辰到了。”
大家遂打住不再多说,待祁夫人三人行礼离开后,顾蕴方满脸哀戚的去了外面,在内命妇们敬畏、谄媚、惊慌……总之什么都有的目光中,打头跪下,随着礼官的号令,开始了新一轮的哭灵。
很快殿内殿外都便哭声震天起来,内外命妇们或哀鸣,或低泣,都哭得很伤心,可顾蕴于泪眼朦胧之中,余光却能看见妙贵嫔陡然佝偻的脊背低俯于地,全身都在颤栗,众人皆哭嚎出声,生怕哭声不够响亮,生怕哭得不够悲戚,既是在哭先皇,更是在哭自己,惟有妙贵嫔,从头至尾都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顾蕴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妙贵嫔还这么年轻,人生还这么长,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熬?若是可以,她真的很希望看到她能为自己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