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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苒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于是她把这件事摆到周坚面前。
柏彦离京,何苒给周坚请了新的老师。
和让周坚大婚一样,柏彦这位老师也同样倍受争议。
当然,对柏彦的争议没有体现在面试的时候,但却逃不过锦衣卫的耳朵。
这些参加官员考的读书人来自四面八方,但是到了京城之后,他们便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团体和小团体。
比如“真定同乡会”、“平阳诗友会”,这些就是大团体。
还有一个四五个人组成的小团体,他们或者是同乡,或者是同窗,也或者是为了节省房租临时凑到一起的搭子。
可无论大团体还是小团体,都会在一起谈天说地,聊琴棋诗画,聊风花雪月,聊时政,聊来聊去,就聊到柏彦身上。
柏彦是青州人,此时的青州还是新帝的地盘,来参加官员考的没有青州学子,而柏彦也不是冯撷英,没有名闻天下的名气。
历来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文人相轻,一向如此。
因此,柏彦的学问和德行配为天子师吗?
不配,肯定不配!
何大当家虽然英明神威,可毕竟只是一个女子,又是武将。
所以何大当家错把鱼目当成了珍珠。
他们这些读书人中随便拉出一个,就能把柏彦比起尘埃。
他们甚至认为,当务之急,何大当家要做的不是攻城掠地,也不是稳定民心,而是要给昭王重新选一位帝师!
为了谁才是昭王帝师的人选,学子们争论不休,甚至还有团体为此决裂。
钟意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何苒时,何苒只说了两个字:“闲的!”
这些人就不能闲着。
除了给选出来的八十二人安排了繁重的培训课程以及忙码的实习,那些落选的学子,何苒也没有放弃。
这些人太闲了,会闲出事来。
就在这些落选的人或买醉或装疯卖傻,哭诉自己的真才实学无人赏识的时候,迎头便是一道公文,两个月后举行二考,官员考的落榜学子可报名参考。
和官员考不同,此次的二考分了多个科目,水利、稼穑、医药、营造、算术、刑律、天文历法等等,所列科目之外的,统称余科,报名的考生在报名时注明就可以了,比如经商。
公文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据说,有站在公文前面大哭的,说他满腹经纶,却没有用武之地。
但是也有不少人前来报名,比如有一对林姓兄弟,他们在笔试的第二轮就被刷下去了,原本已经准备回豫地老家了,二考的公文贴出来,他们便立刻去报名。
其他考生一问才知,原来他们家世代务农,父亲考上秀才以后还坚持务农,并且还写了一本农耕的书,他们兄弟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也精通稼穑之事。
还有一个考生询问没有参加过官员考的人能不能报名,听说也可以报名,他立刻托人给家里带信,原来这个考生家里有个沉迷算学的叔叔。
更让那些自视颇高的书生气愤的是,有很多出身商户的考生全都跑去报名了,他们会经商,会计账。
何苒初时还担心没有人报名,毕竟很多科目在那些清雅的读书人看来难登大雅之堂,可没想到,告示贴出去的当天,就有上百人报名。
一时之间,满城书生都在谈论二考的事,倒是没有人再为了给昭王换师傅而伤神了。
二考的报名还在进行,虽然有很多人都去报名了,但是在这些已经报名的人当中,真正有一技之长的只是少数,甚至还不到三成。
何书铭便是其中之一。
这次的官员考,很多人见到了何苒,然而却并不包括何书铭。
他折在了笔试的第三轮,这一轮上被刷下来很多人。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第三轮起用的是北直隶乡试的考卷。
这乡试的考卷已经出好了,可惜晋王造反,乡试取消,冯撷英听说以后,便让人把考卷找出来,修改一下,便用在了三轮笔试上。
可想而知,能挺过第三轮的考生,至少也是举人的水平。
举人是容易考的吗?
何书铭连童生都不是,他能挺过第二轮已经是万幸,第三轮时看到试卷,他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这一次何氏族中来了十二人,有几个在自知无望便羞愧地离开京城了,但是何书铭和另外几人没有走,幸运的是,这一次官员考,何家有一个子弟被选中,现在已经去国子监上课了,课程结束之后便会派去衙门实习。
这名子弟名叫何宗群,出自何家旁支,此番进京,族中原本没想带上他,是他厚着脸皮跟着一起来的,却没想到,唯一中选的竟然是他。
带着他们一起来的何家族叔万分感慨,人还没有回去,却已经写信通知族中,让族中对何宗群家里多多照顾。
何书铭不用想也能猜到,从今以后,真定何家会集全族之力支持何宗群,就像当家扶植何大老爷一样。
何书铭从外面回来,到了客栈,没有看到其他何氏子弟,一问才知他们都去了族叔屋里,何书铭连忙过去,这才知道是何宗群回来了。
这些天何宗群吃住都在国子监,还是第一次回来。
他是来向大家告辞的,他在国子监的课程已经结束,考评优等,已经接到通知,要去南阳实习了。
何家子弟们都很艳羡,言语中满是恭维,就连总是板着脸的族叔也忍不住夸奖了几句,并且说道:“南阳不错,据说南阳还有一座惊鸿楼,可见大当家还是照顾何家的。”
又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惊鸿楼,但凡有惊鸿楼的地方,都是被何大当家特别眷顾的。
八十二名预备官员,又有多少能派到有惊鸿楼的地方呢。
只是这么一想,何族叔便身心舒畅。
何宗群微笑称是,心里却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把族叔的话当真,以前不知道,现在他一只脚迈进官场,如果不能做到心中有数,那就等着被虐吧。
何宗群此番过来,一是辞行,二来也是提醒大家,大当家对二考非常重视,去国子监给他们上课的时候,还提到过二考,大当家说了,现在百废待兴,不仅需要学腹五车的读书人,还需要各个方面的人才,有一技之长的人,都能得到重用。
何宗群极擅言辞,他的一番话,让何氏子弟斗志昂扬,有没报名的,也准备明天就去报名。
至于特长,胡诌一个,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说不定就蒙对了呢。
在这些何氏子弟当中,何书铭就像一个透明人,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过,何族叔却是知道的。
他在心里默默叹息,所谓把一把好牌都给打烂了,说的就是何书铭他们家了吧。
何书铭独自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夜幕降临,他还在街上。
他不想回客栈,他知道这些何家子弟都在用看累赘的目光看着他,他们生怕何苒会因为他的家人而迁怒于整个何氏一族。
前面忽然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何书铭的去路。
何书铭一怔,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一脸凶相的男人。
“你,你要做什么?”何书铭大着胆子问道。
那人声音冰冷:“何少爷,来京城也不和咱们说一声,跟我走吧。”
何书铭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掉头逃跑,可是一转身便撞到一个人身上,他的背后,不知何时也站着一个彪形大汉。
下一刻,何书铭瘦弱的身躯已经被架了起来,他被两人像抓小鸡一起塞进一驾马车,马车通体漆黑,马匹也是黑色的,转瞬之间便没入黑夜之中。
次日中午,何书铭鼻青脸肿回到客栈,大家也只是看他一眼,便各忙各的,没有人问他昨晚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他为何受伤。
何书铭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帐子。
他是见过那两名大汉的,他们是大舅的债主。
阎大舅在妹妹嫁进何家的那十几年里,顺风顺水,可是就在阎氏出事之后,阎大舅便一路背字,诸事不顺,先是在生意上栽了大跟头,阎家那开了多年的笔墨铺子也贱卖了,再后来阎大舅又沾上赌瘾,债台高筑。
阎大舅曾经带着这两名大汉去找过何书铭,何书铭只好把佩戴多年的一枚玉佩给他拿去抵债。
后来这两名大汉又找过他,阎大舅没钱,便让债主来找自己的外甥。
何书铭万万没想到,他已经来京城了,这些人竟然还能找到他。
那两名大汉告诉他,阎大舅带着一家人跑了,不知去向,他们找不到阎大舅,听说何书铭来京城考试,便找了过来。
他们之所以会一直找何书铭,是因为阎大舅告诉他们,何书铭是长房长孙,何老夫人离开真定的时候,把家里的房契地契全都交给了他。
何家人一听就知道是胡说八道,何老夫人宁可把这些全都带进棺材里,也不会交给何书铭。
可外人不会这样想,危难之急,祖母把家产留给长孙,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何书铭据理力争,但是没用,那两人带他去一处地方,他到了才知道,原来那竟是一处小倌堂子。
那两人手里有一份阎大舅亲手签下的卖身契,他的好舅舅把他给卖了!
这年头,良家子弟不能买卖,但若是被亲人卖的,也只能自认倒霉。
像何书铭这样的读书人,即使告到衙门,这份卖身契作废,他的名声也完了,更何况还是把他卖到小倌堂子呢。
何书铭好话说尽,终于谈妥。
那两人告诉他,让他三日内回到真定,把那些东西全都交出来,这份卖身契就还给他。
否则,就会把他被卖到小倌堂子的事传出去,反正现在读书人扎堆都在京城,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自称读书人。
他是回来收拾东西的,这会儿,那两人还在客栈外面守着呢。
何书铭知道,京城是不能留了,二考什么的,他是没办法参加了,他现在必须要跟着那两人回真定,可是回去又如何呢?他到哪里去找地契房契?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路上逃走,至于逃去哪里,他还没有想好。
这一刻,他想到了何苒。
昨晚,他搬出了何苒,他说他是何苒的亲弟弟,可是那两个家伙哈哈大笑。
他们是真定人,真定谁不知道何苒和何家的关系?
何苒若是把何家当成亲人,何家早就发达了,哪里还用得着巴巴地上京赶考?
何书铭握紧了拳头,不是都说何苒心胸宽广,哪怕是晋王和开州王也是宽容对待吗?
都是胡说八道。
何苒心胸狭隘,不过是一点小事,她就对何家斤斤计较。
作为何大老爷和阎氏的亲生骨肉,当年的那些事,即使他刚开始时不知道,后来也慢慢明白了。
她被遗弃又如何?她不是活得好好的?
如果她一直留在何家,她能被何惊鸿收养,继承惊鸿楼,成为苒军的何大当家吗?
说起来,她还要感谢何大老爷的遗弃之恩。
可她却把何家当成仇人,不管不顾,全不念半分骨肉之情。
何苒:我如果把你们当成仇人,你猜你现在还能活着吗?
何书铭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何淑婷和何书桥。
这两个家伙,早早地就扔下他这个大哥自己走了,如果他们还在,舅舅也不会把着他一个人吸血了。
至少,何淑婷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何家人又不管他们,舅舅给何淑婷说门亲事,也能换不少彩礼。
何书铭越想越委屈,可是时间不等人,那两个债主还在外面。
他不敢让他们多等,他担心这两个家伙会找上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他的卖身契。
他丢不起这个脸。
何书铭的行李不多,他很快便收拾妥当,和族叔说有事要回真定一趟,过几日再回来。
族叔本来也没看好他,他既然想回去,那就回吧。
何书铭提着行李走出客栈,那两人见到他,便一前一后押着他上了那驾黑色的马车。
何书铭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客栈,他知道,这一去,他便和仕途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