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苏醒

非天夜翔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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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旷达正在泡茶喝,昌流君则在一旁用午饭,矮案上放着他的蒙面巾,脸上刺青分明,边吃边盯着武独看。

    “让你陪姚筝游玩。”牧旷达漫不经心道,“怎么把人给跟丢了,自个儿回来的?”

    武独说:“她瞧不起我。”

    牧旷达将一杯清茶放在案边,武独眼里带着些许惶恐,上前接过,喝了一口。

    “面子呐。”牧旷达说,“是自己给自己挣的。”

    “是。”武独自觉颜面无光,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牧旷达点到为止,又说:“哄女孩儿的那一套,不会,你便多学学,总是放不下你那倔性子,让你杀人,你不去,让你哄哄郡主,你也不去,那你自己说吧,想做什么?”

    “一定去。”武独忍气吞声,答道。

    “把这方子看看。”牧旷达又交给武独一张药方,说,“配下药,效果如何,一月内给我个说法。”

    武独忙点头称是,牧旷达又说:“若拿捏不定,便找个人试试。”

    武独这才起身告退,昌流君提醒道:“茶。”

    武独只好又回来,把丞相赏的茶喝完,朝牧旷达躬身,又朝昌流君点点头,径自回去。

    段岭还躺在院子里,他早已醒了,却不敢开口,生怕再引来杀身之祸。

    他听见门被摔上的巨响,有人回来了。

    武独回到房中,一脚踹塌了药案,屈辱至极,长吁一口气,踞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万里晴空,片刻后上前,揪着段岭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段岭只得睁开眼,被武独扔到一旁,眼里充满恐惧,注视着武独。

    他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认出了武独,缘因看见他脖侧的刺青,一瞬间过往之事全部涌上心头,上京的大雪、蜷成一团的金蜈蚣……段岭感觉自己这次逃不掉了。

    “叫什么名字?”武独冷冷道。

    段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武独眉头深锁,一脸戾气,看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哪里人?”

    段岭不敢回答,从这两句话里,他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目前来说,应该是安全的,武独似乎不认识他。

    他与武独第一次见面是在上京的药堂里,那夜灯光昏暗,漫天飞雪,他还只有八岁,从柜台后露出双眼,与武独对视。接着,武独再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哑巴?”武独又说。

    段岭躲到墙角,为免引起武独的疑心,他开始假装非常害怕,不与他对视。

    武独打量段岭片刻,莫名其妙,说:“说话啊。”

    段岭摇摇头,张开口,想说句什么,却发现自己真的不能说话了。话到嘴边,声带却不受控制,只低低地“啊”了一声。

    武独听出来了,这少年是个哑巴。

    武独眉毛微微皱着,觉得似乎哪里有不妥,却又说不上来,片刻后转身进去。

    武独一走开,段岭便警惕地观察着他的举动,见武独的目标显然不在自己身上,便稍稍放下了心,开始思考。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将自己的遭遇简单地理了一下,一想事情,头便开始阵阵发痛,先是来到西川,找到了郎俊侠,两人喝酒,郎俊侠在酒菜里下了毒……

    段岭看着自己的衣服,半湿,手指被水泡得发皱。

    郎俊侠想杀他?是的,至少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了,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死?还到了这里,救他的反而是武独吗?

    武独在房中睡了个午觉,不多时起来,又到院子里看了一眼,见段岭还在那个地方,也不跑,抱着膝盖蜷着,昏昏欲睡,像条狗一般。

    “吃吧。”武独扔出来两个面饼,落在地上,又舀了碗水,放在段岭面前。

    段岭看了武独一眼,不敢碰他给的东西,武独转身回入,段岭在院里张望,见武独对着一本书,研究一张方子,想必无暇来管他,饥饿战胜了他的思想,段岭捡起饼,吃了起来。

    嗓子火辣辣地疼,段岭尝试着小声说话,发现自己没法开口,被毒哑了。

    郎俊侠为什么要杀我?段岭感觉到了危险,但如果郎俊侠发现自己没死,定会想方设法地杀了他,想保住性命的话,就得尽快离开西川。

    但是父亲在哪里呢?他应当不在西川,却打听不到去向,以他的性子,说不定一人一剑,骑着万里奔霄,离开皇城,浪迹天涯,去找自己的下落,他们何时才能再重逢?

    段岭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趁武独还没发现自己的身份,尽快逃走,去寻找李渐鸿。

    另一条则是暂时留在这里,但需要非常小心,想必牧家、武独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有郎俊侠认得自己,但以先前郎俊侠不把他交给任何人,直接下手杀他的举动来说,郎俊侠应当不想让人知道段岭在西川。

    第二条路反而更安全一些,至少在武独这里,只要不被郎俊侠发现,就能等候李渐鸿回京城的那天。

    段岭决定暂时观察一段时间。

    武独折腾了一下午药方,似乎有点头疼,到院子里头站了一会儿,提着根绳套,朝段岭脖子上一套,拉紧。

    段岭登时涨红了脸,以为武独要把他吊死,双手抓着绳圈,让它松一些,武独却不说话,将绳子的另一头在柴房的门把上系紧,像拴狗一般拴着段岭,便又出院子去了。

    绳子的范围恰好能抵达茅房、柴房,段岭便这样被养在了院子里。

    夜里回来时,武独又是一脸烦躁,扔给段岭点吃的,段岭吃了,屋里亮起灯,武独的影子映在窗上。深夜,武独出来看了一眼。

    院子里已不见那少年。

    绳子的一头拴在柴房的门上,另一头则进了柴房里。

    显然是段岭找到了地方睡觉。

    武独突然觉得很好笑,关上门,睡了。

    段岭躺在柴房里,设法解开脖子上绳套的结,可那是牛筋绳做的,绑得非常紧,他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只得戴着它睡觉,总觉得很不舒服。

    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还在想郎俊侠的那桌子菜,想清楚了以后,他没有半点愤怒,只觉得非常地难过。他说不清是因为被父亲料对了的难过,还是为郎俊侠辜负了他的信任而难过。

    这天夜里,他躺在柴房冰冷坚硬的地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辉煌的皇宫里醒来了,叫了两声爹,侍卫便匆匆上前,朝他说:“太子殿下,陛下在早朝,这就去叫。”

    段岭在皇宫的床上躺着,不多时,李渐鸿穿着修身的朝服,笑着走进来,坐在榻畔,说:“醒了?”

    段岭哼哼唧唧的,还想再躺一会儿,李渐鸿便和衣躺下,陪儿子赖床,朝帐外吩咐了几句,给太子折点桃花进来,放花瓶里。

    段岭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枕在李渐鸿的肩臂上,玩着父亲的腰坠,那半块玉璜。

    阳光从帐外投进来,照在段岭的脸上,他睁开双眼,醒了,面朝柴房顶上的裂缝,裹着粉尘飞扬的光束、冰冷的地板、木柴与炭的气味在身周萦绕,他爬出柴房,清晨丞相府里鸟叫声不绝于耳,武独的房门还关着。

    段岭脖上系着绳子,一夜过去,脖颈已被摩擦得破皮,他到井栏边上打水,洗脸,洗脖颈,洗去一身酸臭味。

    武独听到外面的声音,疑惑起来,一身雪白单衣,高大的个子站在门里朝外看,见段岭洗完脸,顺手还给院里的花栏依次浇了水,有些地方太远,段岭又被那牛筋绳限制了行动范围,便只好作罢。

    最后,他打了一桶水,放在院子正中央,朝前推了推,武独明白了,那是给自己的。

    段岭忙完以后,便坐到花栏旁,靠在院墙里,望着靛蓝色的晴空。

    武独起来后,匆匆洗漱,换了身衣服,便离开了院子。

    段岭则在院里坐了会儿,依旧思考去路的问题,骤然遭遇这变故,他的心情已逐渐平复下来。根据郎俊侠的所作所为推测,牧旷达应当非常忌惮自己的存在,当前自己须得保住小命,来日方长。

    一连数日,武独进进出出,早上出门,中午回来时总是怒气冲冲的,午后便开始切药,熬药。及至数日后,武独端着一碗药出来,朝段岭说:“张嘴。”

    段岭张开嘴,武独把药给他灌了下去,那药碰到嗓子,简直如同火烧一般地难受,段岭痛苦无比,趴在墙边干呕,武独却嗤之以鼻,观察段岭的反应。

    段岭的五脏六腑都在抽痛,片刻后趴在一旁,朝花栏里呕吐,武独看了一会儿,发现段岭的脖子已被那牛筋绳勒出伤口来,通红见肉,便回身入内,拿出一把剑,随手朝着段岭脖颈就是一剑。

    段岭本能地一躲,剑势却疾如闪电,挑断了脖上的绳索。

    段岭吐了有一会儿,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如同一条死狗。武独拿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冷冷道:“什么人给你下的毒|药?”

    段岭瞳孔渐渐放大,武独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问:“会写字不?”

    段岭手指动了动,武独把一根炭条塞在他的指间,段岭却拿不住,手里一直发抖,炭条掉了下来。武独的声音忽远忽近,段岭听见他在说:“看你那模样,像是中了寂灭散,这种毒可不是好到手的,谁与你家有着深仇大恨。”

    段岭的五感六识又慢慢回来了,他张了张口,发出无意识的“啊啊”声,武独又观察了一会儿,说:“毒还未排清,先这样吧。”

    恰好此时,有人径自进了院子,却是昌流君。

    “这是什么?”昌流君疑惑道。

    “这是我的药人。”武独说,“试药用的。”

    昌流君便不多问,说:“牧相传你。”

    武独只得起身,将段岭扔在院里,又走了。

    段岭腹中如绞,上吐下泻一番后,感觉好多了,傍晚武独回来时,见段岭擦拭自己吐过的地方,还在给花栏翻土。武独拿着一棵毒龙草,种在院里的泥土上。

    段岭看着武独的举动,没有多问,武独要给移植后的草药浇水,段岭却摆摆手,示意这个时候不要浇水,武独一脸疑惑,起身,段岭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让他来。

    武独一脚把段岭踹到一旁去,倒了半碗水在花栏里,结果两天后,毒龙草叶子变黄,被种死了。

    武独扒出那棵草,发现根部被泡得稀烂,只得再去找牧旷达,派人挖这种草药,这一次拿回来时,他把毒龙草扔给段岭,段岭便用手指拈了些土,将毒龙草先是种在自己喝水的小碗里,用手指朝叶片上弹了些许水,再放在阴凉的地方。

    “你是花匠?”武独问道。

    段岭看着武独,武独心想出现在岷江支流岸边,说不定是西川上游顺流漂下来的,兴许父亲是个花匠或种田的,这样倒好,省了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