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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大壮一听是叶五儿的声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打叶五儿没脸没皮的要送他香囊,他就觉得这个女子甚是讨厌,他一扭头,伸手摸索着拉了拉夏花肩膀上的衣襟没好气道:“娘,别……别理她,大壮不……不喜欢五儿姨。”
卿如尘冷笑了一声,眼神虚眯着瞟了一眼夏大壮讥讽道:“大壮,你如今又傻又瞎就该有自知之明,有这么一个四角俱全的姑娘能瞧得上你,你就烧高香吧,赶明儿让你娘做主替你俩完个婚,省得夜长梦多,人家姑娘反悔不要你了。”
夏大壮的脸瞬间黑了,生气道:“你……你放屁。”又扯一扯夏花的衣襟,赌气道,“娘,你瞧瞧那个卿……卿如尘,真是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夏花还未答话,卿如尘将盖在脸上的书放旁边一放,将身子坐直盯着夏大壮冷哼一声道:“夏大壮,你不是狗嘴,你吐个象牙出来我瞧瞧。”
大壮一噎,委屈的拉扯着夏花的衣襟:“娘,你替我……我做主,那个人太……太可恶了。”
“好了,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点。”夏花将手中正搓了一半的被褥放了下来,起身迎了过去,面带微笑道,“五儿,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叶五儿一双媚眼儿往坐在那里撅着嘴儿红着脸的夏大壮掸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眼神,脸上泛着微红之色,有些气喘道:“小花,我今儿是来找你有事的。”
她说着,又转头看一看正四仰八叉毫无形象躺在那里的卿如尘,忽勾起了那一天卿如尘从树上掉到牛车上的事,心里一阵尴尬,脸上就更红了,她微福了福身子施一个礼道:“卿观主好!”
卿如尘睨了她一眼,摆摆手儿道:“我不好。”
叶五儿更觉尴尬,两只手紧紧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好像跟那帕子有仇似的,把帕子绞的七扭八弯,她干巴巴的又是微微一笑:“卿观主真是个风趣之人。”
卿如尘这下干脆不再搭理她,复又拿起书看了起来。
“五儿,你别管他,你有何事?”夏花问了一声,又端了把小木凳子招呼叶五儿坐在院中的一张小圆桌旁,转头叫了一声,“卿卿,见有客人到访还不端茶倒水去。”
“啊?”卿如尘两眼一瞪,“小花朵,我是道士,是大夫,我只有这两个身份啊,可不是你们家的佣人,尽管我这个人一向很好说话,可也不是谁都能让我服侍的,我这个人一向很……”
“打住,打住。”夏花作出一个禁声的手势,“不敢劳烦,我自己去倒。”
“小花,你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又不是外人,更何况我也不口渴。”叶五儿赶紧客气道,说着,又拉一拉夏花的衣袖,神秘兮兮道,“小花,你猜我昨儿个在县里遇见谁了?”
“谁?”
“是念弟姐姐。”叶五儿说着突然就面起悲色,眼睑耷拉下来,嘴角也跟着耷拉下来,“我想着过去我们三个那样的好,不想念弟姐姐如今竟那样了,她不肯叫我告诉你,我原也想不给你添烦忧,昨儿个思虑了一夜……”
卿如尘立刻打断道:“那叶姑娘你还跑来给我家小花朵添什么烦恼。”
叶五儿张了张嘴,立刻语塞。
夏花回头瞪了卿如尘一眼:“再不把嘴闭上,小心我把你弄成姐妹。”
“好,这个大……大壮赞成。”沉默不语的夏大壮终于插上了一句嘴。
卿如尘两眼一翻:“小花朵,你对我总是这样心狠。”
“谁叫……叫你整天胡……胡说八……八道的。”夏大壮接过口来。
“好你个死瞎子。”
“好你个臭啰嗦……嗦鬼……”
“你们两个要吵到牛棚吵去,这会子大黄正寂寞,你两个吵完再顺便清理一下牛粪。”夏花沉声道,“趁着天好,晒干了当煤球用。”
两人同时一捂嘴,装死般一个看书,一个竟摸索着搓起盆里的被褥来,再不敢多言一句。
叶五儿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时而蹙眉,时而皱鼻,时而摇头,时而叹息,说话的时候表情甚为丰富,到最后眼里竟掬出一把同情泪。
……
涂江县,翠云楼。
彼时,太阳斜挂在西边,耀下艳色光芒,夏花正站在街上,抬眸刚看一眼那如行去流水般的牌匾,忽瞥见一个漆黑身形一闪而过,他身后还跟着一道艳红剪影。
光芒在刹那间笼在那漆黑身影上,拉下一个长长的阴影,夏花心蓦地一震,死命的咬了咬牙,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微愣在那里片刻,心里不由的骂开了,他娘的!她竟然在这里看到了萧绝入了翠云楼,身后还跟着个艳光四射,夺人眼球的元阮。
“小花朵,你瞧瞧,瞧瞧,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啊,哈哈……他终归是憋不住了,跑这青楼来发泄兽欲了。”卿如尘换了一副贵公子模样,有些兴奋的抄起双手,望着萧绝离去的背影得意洋洋,又瞥了一眼夏花伸手拍了拍胸口道,“小花朵,我才不像他,我这个人一向不好色,是个顶顶可靠实在的男人,哪怕想睡女人也不会跑青楼来,我想睡的女人只有一个,嘿嘿……”
“睡你个大头鬼,赶紧进去。”夏花冷着脸娇呵一声。
夏花在听完叶五儿之言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赶往涂江县,她不信念弟姐姐真的堕入红尘,来喜虽然暂时出不了大牢,但性命是无碍的,她怎会自甘堕落,可是叶五儿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容不得她不信。
正好在叶五儿走了之后娘和林姨就回来了,她也没说什么事只随便拿了一个理由搪塞了她们便往涂江县赶来,路走到一半,卿如尘就偷偷儿跟了上来。
他叽叽咕咕说不放心她一个女人入了青楼那等烟花地,硬赖着要来,这一次,他和大壮倒达成了同盟,大壮自然知道她要去哪儿,他倒想跟去,可惜他眼瞎,他怕给娘添麻烦便很有自知之明的留在家里,又很识大体的没告诉苏九娘和林氏真相,更是大度的叫卿如尘照顾好娘。
异香扑满全场明媚鲜妍,萧绝正坐在翠云阁二楼的贵宾厅内自在饮茶,茶香四溢却是上好的白毫银针,此茶素有茶中“美女”称号,叶细长如针,白如银,银针立于水中上下交错,可再好的茶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一杯白开水,淡而无味,连香气都是虚无的。
周遭吵杂的声音半点不能影响他,他只悠然靠在一张竹椅上喝茶,忽听楼下老鸨笑了一声:“哟!佟三公子大驾光临!来来来,稍等片刻,这新来的雏儿正在后面准备着呢!”
元阮正嗑着瓜子,也不看来人,萧绝的视线微微朝下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金色镶边冰蓝撒花织锦交领长袍的男子进来了,乌压压的黑发单用一支玉簪绾了,一双狭长的眸子阴光沉沉,肌肤青灰,薄薄的嘴唇上翘着撇小胡子。
此人正是佟家三公子,佟莫牙的侄儿佟无邪,此人阴狠毒辣,诡计多端,但却是个难得的人才,善长工巧和机关术,奇门遁甲样样精通,若论其邪术更在佟莫牙之上。是步錾最为倚重的人。
一年前他秘密为步錾制造死尸军团,在与燕国的大战上,死尸军团在一夜之间剿灭燕国十万大军,燕国皇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十万大军是如何折损的,逃回去的士兵传的神乎其神,说是遇到了鬼,从此燕国一蹶不振,割下十六座城池给大历。
步錾中毒是真是假萧绝现在也无处探知,后日他就要去京城,在必须要在去京城之前杀了此人,不然若步錾装病布下天罗地网以待他去,这死尸军团就算是他九黎殿也不能对付。
那是一群没有生命的死尸,他们没有痛感,哪怕被割掉了头颅依然能继续作战,而唯一能操控这群死尸的便是佟无邪。
佟无邪此人除了喜欢钻研机关术,还有一大爱好便是喜欢雏儿,他不像他叔叔那般专爱偷抢人家女子,他只是在闲暇时间光明正大的逛青楼,若有他喜欢的雏儿,他必花重金包下。
而这个小小的涂江县最繁华的青楼莫过于翠云阁,但凡达官贵人,风流子弟逛青楼皆会来翠云阁。
今日翠云阁更是人声鼎沸,因为今日有位新来的雏儿胭脂姑娘,听闻这胭脂姑娘生的媚而不俗,清而不淡,是个极美的美人儿,最关键的是有人传闻这胭脂姑娘大约有点像佟府九姨太的品格,只是生的比佟府九姨太那稍显寡淡的模样要艳丽上许多。
萧绝正打量着佟无邪,眼光蓦地一转就看到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卿如尘,而卿如尘身后跟着作小厮打扮的夏花,她虽穿了个极朴素的青灰衣衫,却也掩不住周身光华,当然那光华只有他萧绝能瞧得见,因为夏花化了妆,脸上是极平常的颜色,半点都不起眼,连一向眼叼的元阮都未在意到她。
卿如尘左顾右盼,早有青楼里的老鸨迎了上来,虽然见卿如尘眼生的很,却是十足的贵公子的打扮,她这脸上就堆上一汪笑来。
卿如尘和夏花只觉得香风刺鼻,二人都不悦的挥了挥手,卿如尘人怀里摸出一沓银票气仰仰道:“给爷找一处最最清静高雅,最最精致屋子坐了。”
“哎哟喂!”老鸨打着手里的水绿帕子笑道,“这位小爷可不巧了,来的忒晚了些,最最清静高雅的屋子已有客人包下了。”拿帕子往卿如尘脸上一扬谄笑道,“不如这位爷就选个略次些的屋子,其实也是精致之极的。”
卿如尘一想第一次请夏花出来,虽然这地方是青楼之地,但也需寻个最好的,他面色一沉,厉声喝道:“休要啰嗦,若不给爷找个好位置,爷灭了你这地。”
夏花拉一拉卿如尘的衣袖:“适可而止啊!”
老鸨脸色微变复又笑道:“小爷喂,就算你灭了我这地,也还是略次些的屋子。”
卿如尘见自己大话抛出,怎肯在夏花面前丢了脸面,况且他可是堂堂魅影门的门主,这面子断不能丢,他更加愤怒的瞪着老鸨,恶狠狠道:“那爷先灭了你。”
老鸨脸色一变,冷笑一声,且别说这客人是个生面孔,就是个熟面孔她也不怕,这翠云阁可不是普通的青楼,怎容他一个外地人在这里胡闹,她厉声一喝:“这位小爷瞧着倒像是来闹事的,来人啦——”
夏花只是想来找念弟的,根本不想多惹是非,不想这卿如尘一出门就爱摆个谱,乱花钱就不说了,还非要找什么最好的房间,她正要打个圆场,一声怒喝传来
“他奶奶的,来你娘个人,再叫老子打掉你的牙。”元阮终于反应过来来人是夏花,一个纵身飞下,艳色直降在老鸨眼前,一把揪住老鸨的衣领,很是愤怒的瞪着她,“你个死老太婆,眼睛瞎了不成,这是老子的朋友。”
“好汉,住手,有话慢慢说。”老鸨一见这人气势甚强,脸色变了两变,语气倒软下不少,况且她开门是做生意的,眼看胭脂姑娘就要上场,她可不希望在这时闹出什么意外,不由的告饶了两句。
元阮和卿如尘还一起都要不依不饶,夏花喝了一声:“好啦,赶紧找个位置去坐。”
“来来来,到我那里去坐,那最最清静高雅的屋子正好给爷包了,呵呵……”元阮立刻恭恭敬敬。
卿如尘也闭紧了嘴巴,俯首贴耳的站在夏花身侧。
三人一道上了楼,只把个老鸨震的下巴掉了地,一个身着普通的小厮能有这般气势,看来她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这小厮才是真正的贵公子。
夏花气愤难消,蹭蹭蹭跟着元阮跑上了楼,卿如尘脸色不大好,心恨的痒痒的,好不容易跟小花朵有个机会单独出来,还被这该死的萧绝搅和了,怪只怪他自己,一心想在小花朵面前献个好,吵吵闹闹的想给小花朵弄间最精致的屋子,不想把小阮给吵下来了。
到了雅间,夏花恨恨的瞪了正自在喝茶的萧绝一眼,却听萧绝的阴冷的声音淡淡响起:“花儿,你也太任性了,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个随随便便的男人来这种地方。”
“老子想来就来,管你屁事!”夏花冷冷道。
立在夏花身侧的卿如尘一听萧绝连用了两个随随便便,分明是在含沙射影的嘲讽他。
他恨恨瞪了萧绝一眼,气不恨的附合道:“怎么着,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小花朵跟我来怎么了,我这个人一向很正派的,这个人一向都不会随随便便的,我和小花朵来只是想保护小花朵,别的女人在我眼里不过是个臭皮囊,才不像某些人啊,表面上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实际上却比谁都……”
“操你奶奶的臭道士,你再唧唧歪歪就给老子滚一边去,爷邀请的是花花,可没有你。”元阮艳媚的桃花眼一瞪,嗑了一颗瓜子,“呸”的一声就吐在卿如尘的衣服上,又骂道,“你怎么还死赖在这儿不在啊,若不想走,就闭上你的鸟嘴。”
卿如尘倒并未生气,脸上却是一副好颜色,双手抄胸甚是温蔼的看了元阮一眼温声道:“小阮汉子,瞧瞧你火气这么大做什么?气大伤身啊!”
“我操你奶……”元阮更气。
“小阮,我和卿卿是一起来的,要走也是一起走,断无让他中途离开的道理。”夏花说话间,又剜了萧绝一眼。
萧绝见夏花果然是一副气着了的模样,那一张小脸即使化了妆还能看见丝许红色,他心一抽痛,顿生不忍道:“花儿,你瞧你,脸都气红了,我不就来趟青楼喝了杯茶么?”
夏花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瞟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这人在哪喝茶不一样,偏跑到这里来?”
卿如尘嘻嘻笑道:“怕喝茶是假,顺便来看个美人吧?”
元阮怒道:“你个死道士,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头一仰又道,“怎么着,我和爷出来看个美人消谴消谴又挨着你这个臭道士哪筋了?你看你是皮痒欠揍了。”
夏花微有激愤道:“小阮汉子,卿卿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对他不礼貌就是对我不礼貌。”
“花花,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老子?”元阮大为失望。
“小阮汉子,他不是外人,如今他就住在我家里,是我的家人,还有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帮你弥补了错误的。”
元阮脸上一红,想到上次在花花差点酿下大错,幸亏这个卿如尘医术了得才不至于让他痛悔终生,他嘴瘪一瘪,再说不上半点话,连看卿如尘的眼神都有些虚了,只闷闷了坐了下来一个劲的嗑瓜子。
“花儿,想不到几日未见,你身边倒新添了一个家人。”萧绝阴魅的眼眸从卿如尘的脸上微扫了扫,那声音已是冷到极点了。
卿如尘面露得意之色,很不客气的伸手就自倒了一杯茶,正准备自饮,转而又笑嘻嘻的递到夏花面前,又笑嘻嘻的道:“来,小花朵,喝口茶消消气。”
夏花端过茶来一饮而尽,拿一种恶狠狠的语气对着萧绝道:“你若敢看别的美人,保证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萧绝凉凉道:“明天是阴天,自然看不到太阳。”
夏花噎了一下,卿如尘微笑道:“小花朵,眼睛长在别人身上,他爱看美人就让他看呗,你头一遭也不能白来这儿,不如我帮你找一个头牌的小倌儿来伺侯着?”
夏花拿手当扇子扇了扇脸,深以为然,又悄悄的瞥了萧绝一样,她娘的!这个死面瘫脸色竟然无半点变动,她一气道:“一个怎么够,最少弄个十个八个,反正这雅间很大能容得下。”
元阮跳起脚道:“花花,你一次要这么多不怕累着自个的腰啊?”
卿如尘继续微笑道:“小阮汉子,你想哪儿去了,不就是请小倌唱个小曲之类的,怎会累着腰?”
元阮颇是心虚的瞧了一眼卿如尘,却听萧绝叹息一声:“花儿,你真是不叫人省心。”
“怎么?你想叫我省心,好让你安心看美人儿?”
“这还用说,当然……”萧绝放下手中茶盏摇头淡淡一笑,“当然不是了。”
“这句话说的还像个样子。”夏花脸色好了些。
卿如尘冲着萧绝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说话,却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传来,那香味香而不腻,馥郁甜美让人如坠云雾,云雾里开出七彩烂漫的花,让人情不自禁的深深呼吸,闭上眼,好似一伸手就能触到花丛里翩跹起舞的蝴蝶。
随着一身悠扬的音乐,一个身姿曼妙无比着纯白之色的女子从帷幕后面走了出来,宽大飘逸的袖笼遮住了脸面,单露出高耸如云的发髻。
只听那女子低低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长袖挥舞,她整个人恍若蝴蝶凌空一跃,然后飞旋而舞,那一张如花容颜不是念弟又是谁。
夏花只知道念弟歌唱的极好,却不知她能有如此曼妙的舞姿,看来她入青楼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是经过精心的培训,不然怎可能能舞的这般出神入化。
而且,今日的念弟看上去极像一个人,其实从前夏花倒并未在意,或许是特意化了妆的缘故,念弟瞧上去竟有六七分像那云柳絮,不过,此刻的她比云柳絮还要美,还要令男人神魂颠倒。
翠云阁里除了念弟的歌声,一片安静,男人们脸上个个都带着兴奋的眸光,只恨不得将这吴侬软语般的小娇儿搂到怀中香亲一番。
旁人倒也罢了,佟无邪却瞧的出了神。
像,太像了。
这一曲,这一舞。
无不是当年的她。
只可惜她宁肯嫁给自己的爹,也不肯嫁给自己。
如今她容颜虽有所毁,可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她还是他心底最初的样子。
他既得不到她,便想要得到像她的女子,这么些年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像她的女子,只是无一人能像这胭脂姑娘这般神似。
一曲毕,翠云阁立刻人声鼎沸。
“娇娘子,我要这胭脂姑娘今晚陪我。”一个身着华丽衣装的中年男人抢先道。
“哟!李老爷,要想抱得这美人归啊得舍得掏银子。”老鸨脸上笑开了花。
“我出一百两。”中年男子立刻从袖笼里掏出一百两银票。
“我出一百五十两买胭脂姑娘一夜。”
“两百两。”
“两百五十两。”有一个肥头大耳的粗壮男人高喉咙大嗓门的喊了一声。
老鸨笑的已是容光焕发了,她拿帕子拭了拭唇,娇笑道:“现在已是两百五十两啦,还有哪位客官肯出高价。”
又是一片寂静,老鸨笑道:“若再无人出价,胭脂姑娘今晚就要陪秦大老爷啦。”
夏花已然激动,如今她手里不缺银子,她在利市钱庄还存有铭玉阁的分成足足有五百两,她不愿意让念弟的初夜叫别人买去,她立刻喊了一声:“三百两。”
老鸨更加高兴,将手中的帕子举了起来竖起三根手指头叫道:“三百两,已经三百两啦。”
萧绝轻笑一声:“花儿,你莫不是疯了?”
卿如尘嘀咕道:“小花朵,虽然那念弟姑娘是你姐妹,可你也不能化三百两买她一夜,何况这买也是白买,你两个又过不得夜,我这个人一向很大方,但叫我花三百两买我还舍不得哩。”顿一顿,又问道,“对了,小花朵,你叫三百两,可带这么多银子了?”
夏花眼眨了一眨,看了萧绝又看了卿如尘:“你两个反正是有钱人,这三百两难道还要我出?”
卿如尘将袖子一掩,摇头道:“小花朵,我可没多少银子,就带了一百两的银票,这可是我这么多年从牙缝里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底啊。”
夏花看了萧绝,萧绝冷嗖嗖的一笑:“除了包下这雅间和喝茶钱,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
夏花上下打量一下萧绝,露出狡黠一笑:“听小阮汉子说一身衣服就价值千金,顶多待会扒了你一身衣服。”
“花儿,你可真是……”萧绝无语失笑,又微微的瞥了一眼正埋头嗑瓜子的元阮阴*,“小阮,你这一身衣服也价值不菲,待会就让花儿扒了你的吧?”
“爷,你还让不让人家活了,扒了衣裳我今后还怎么做人?”元阮表示强烈反对。
卿如尘笑眯眯道:“小阮汉子别急,顶多我待会把衣服分你一件,我这个人一向很……”
“五百两。”一个静静的声音陡然传来,打断卿如尘的话。
夏花循声一看,却瞧见一个细眉毛细眼睛的年轻人,但与那佟莫牙有两份相似之处,她恨恨的一咬牙:“五百五十两。”
那人连看也未朝这边看,只泰然的又说出了一个数:“一千两。”
不仅夏花,所在众人无不瞠目结舌,为了包一个雏儿花一千两岂不疯了,倒是萧绝不以为意,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佟无邪其实是富可敌国的,更无人知道佟无邪一直喜欢云柳絮,别说一千两,怕是两千两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里最高兴的要属老鸨了,她笑得将满脸的褶子堆成一朵朵浪花。
萧绝好整以暇的看了一眼夏花,脸上浮起一个懒懒的笑:“花儿,还竞价吗?”
“一千两,竞个鬼,就算把你卖了也不值。”卿如尘吐了吐舌头,看着夏花道,“小花朵,你都已经尽力了,我看算了吧,平时看你省吃俭用的,怎能花这一千两,难道你为了一个朋友还要倾家荡产不成,我这个人一向很仗义的,如果你真的倾家荡产了,大不了我带你,带娘,栓弟一起睡到东沟村的道观里去,哪里虽然只有三面墙,也好过没墙不是,小花朵,我这个一向……”
卿如尘叽里呱啦,夏花也不听他说话,眉头蹙了很紧,深思片刻,忽抬头道:“卿卿,不如我们抢走念弟姐。”
卿如尘头直摇:“不行,别的女人干我什么事,我才不费那神。”
夏花看向萧绝,萧绝一脸冷寂,也摇了摇头,夏花又看向元阮,元阮只顾低头嗑瓜子,嘴里嘟囔道:“抢个屁,她又不是老子的心上人,老子才没心情抢她。”
夏花已然愤怒,她想凭他们几个要想救走念弟还不简单,只是她一人势单力薄怕不好抢,不想这一帮男人一遇到事个个都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模样,她猛地一拍桌子,正要发话,却听萧绝凉幽幽道:“花儿,别白废力气了,你难道没瞧见人家已是郎有情,妾有意了么?”
“是啊,小花朵,你怎么能干这做拆人姻缘的事呢,我瞧那念弟姑娘和那个叫价的公子很是相配吗,你瞧瞧念弟姑娘那含羞带怯的小模样,八成是看上那个公子了,你可不要好心办坏事棒打了鸳鸯啊!”卿如尘立刻附合一声。
“花花,我看爷说的很有道理,你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夏花垂眸去看,只见念弟果然是一副含羞带怯的小模样,她很是温顺的任那男子牵着她的小手儿,脸上没有半点勉强之色,她微有颓丧,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难道念弟真喜欢上这男子了,她摇一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行!我非得问清楚了她不可。”
在夏花的强烈坚持下,萧绝也只得给她稍作安排,幸而那佟无邪很尊重胭脂姑娘的意思,耐着性子自在翠云阁雅间内等着胭脂姑娘。
念弟在见到夏花的时候,脸色刹时间变得雪白,屋内有斜阳投在她的涂的厚重脂粉的脸上,益发显得她脸色惨白,几绺青丝绕成微曲的弧度垂落下来,衬着她倒是妩媚动人。
“小花,你怎么来了?”
“念弟姐姐,你怎会?”
“叹!”念弟叹息一声,“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不过万幸的是他今日果然言而有信,他还是来了。”
“你说的他是谁?”
“佟家三少爷。”念弟微一抬眼,拉起了夏花的手招呼她坐了下来,又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夏花缓缓道,“小花,你相不相信这世间真有命定的缘分?”
夏花有些茫然,又听念弟道:“我虽然只见过他一次,却感觉像认识了他许久似的,他答应我不仅买我这一晚,还要为我赎身。”
“你真的喜欢他?”
“嗯。”念弟点一点头,脸上竟带着一种小女儿般的含情带喜之色,“女孩儿家所图的不就是能找到一个好夫君么?虽然佟家三少爷并非我所想的大英雄,只是小花你也知道,就算在你脑袋里把未来的夫君定下各种条件,当你遇到一个人的时候那些条件全然都不存在了。”
“可是你只见了她一面?”
念弟眸光沉了沉,低眉沉思一会,淡淡笑道:“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夏花反不知再劝什么,既然念弟姐姐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佟家三少爷,她的确不能强加干涉,这男欢女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是插不上手的。
二人又絮絮的说了会话,夏花便离开了翠云阁,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却又无所排解她这内心的忧虑。
一切看似合情合理,但一切又看似不合情合理,她能从念弟的眼中看出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可终是念弟心底最真的想法,她无法探及她的内心深处。
再者,一场姐妹之情,她情到此,也该是到位了,她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她本不就是个凉薄的人吗?
天将近擦黑,她和卿如尘才回到了家,萧绝本要送她回来,只是被卿如尘嘀咕的实在受不了,送到一半她就让萧绝先回去了。
她知道这会子还不是让萧绝和娘见面的时候,毕竟她根本都未能找到娘不喜欢萧绝的症结所在。
苏九娘和林氏见她二人回来赶紧忙着上饭上菜,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坐一处,郭魃则在他们回家之前先喝了一小碗汤就自睡了。
卿如尘刚扒了两口饭,夏鲁氏和夏之荣一前一后就赶来了。
……
夏鲁氏家。
灯火昏暗,死寂沉沉的一片。
周连云气若游丝的平躺在那里,夏根生的双手毫不客气的按在她的肚皮上,满脸的烦燥和不可置信,嘴里还不停的咒骂着:“瞧这肚子的形状必是个男胎,你个没用的女人竟然连个孩子也保不住,真是白白浪费了粮食。”
周连云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两手软嗒嗒的垂在两侧,任凭夏根生若有其事的敲打着她快要撑裂的肚皮。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娘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能说……”望弟满面泪痕,生气的回了一句嘴。
“啪——”的一声,夏根生一个大巴掌把望弟打的跌倒在地,“你个赔钱货,倒敢教训起老子来了,你娘这个怂包,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若这一胎保不住,老子就把她休了,再娶个好的进来。”
“呜呜……”来弟吓得躲到墙根子底下。
想弟和招弟抖擞擞的也不敢扶望弟,只敢盯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畏畏缩缩的偷偷看一眼自个的娘。
夏根生因告发来喜之事得了二十两银子,如今这二十两银子他吃饭睡觉都捧着,如果周连云生不出儿子,他就拿这二十两娶个新媳妇回来,他就不信周连云生不出儿子,旁人也生不出儿子。
望弟一滴泪也没流,咬牙站了起来,愤怒的盯着夏根生。
夏根生伸手又要打她,望弟往旁边一躲,夏根生恶狠狠道:“你姐姐那个赔钱货跑了,就把你嫁给那个癞痢头。”
望弟愤怒道:“我就算一头碰死也不嫁。”
“你个死丫头,倒跟你那个没良心的姐姐一个德性,罢了,罢了,今日我就要打死你。”夏根生边骂边摸索着,摸到一个小细竹蔑子,高高的举起就要往望弟头上抽去,又气急败坏的骂道,“与其让你学念弟那个臭不要脸的跑了,不如今天打死了干净,省得村里人指着我的鼻子说三道四的,说你姐姐不要脸在县里做了婊子,丢尽了我的脸。”
“姐姐是给你逼走的!”望弟用一种最激奋的腔调回嘴道,“若不是你逼着她嫁给癞痢头,姐姐怎会走,若不是你见钱眼开冤枉来喜哥,姐姐怎么会为了救人就……”
“你个贱坯子,老子抽死你——”夏根生冷喝一声打断了望弟的控诉,将手中竹蔑子抽向望弟的脸。
说时迟,那时快,夏花摸到一个小石头击了一下夏根生的手腕,夏根生手中竹蔑子掉落下来,回头正要开骂,却见是夏花和卿观主,少不得忍了火气。
当夏花看到念弟娘周连生时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只是听卿如尘提了一句中了蛊毒,不想蛊毒竟如此邪门,那肚子大的出奇,青筋暴露,感觉那肚皮薄的随时随地都要被撑破了,隐隐可见那肚皮下竟有黑乎乎的一团。
卿如尘又替周连云搭了搭脉,面色微有凝重。
夏根生迟疑道:“卿观主,早上你走的急也来不及问你,这胎儿可还保得住?”
卿如尘连眼皮出未抬,只淡声道:“这保不保得住要看你的选择了。”
夏根生搓了搓手:“不知卿观主是何意?”
卿如尘继续淡淡道:“看你保大还是保小了?”
“当然是保大了。”望弟急步走了过来,满面焦色的看着卿如尘道,“卿观主,请你一定保我娘无事。”
“死丫头,滚一边去,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夏根生抬脚就往望弟身上一踹,好在望弟伶俐,身子一躲倒未给他踹到身上。
望弟又看向夏花道:“花姐姐,我知道我说的话不管用,可是无论如何还求花姐姐一定要让卿观主先救我娘。”
夏花点了点头,夏根生顿生不满,却也不敢跟夏花发生什么龃龉,他再不省事,还是知道夏花的能耐的,能打死两只老虎的女人,他可不敢惹。
他翕动着嘴唇,哭丧着脸问道:“敢问观主这胎究竟是男是女?”
卿如尘道:“男胎怎样,女胎又怎样?”
夏根生咧着嘴,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脸上的表情阴暗不定,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点了点头道:“若是男胎就保小的,若是女胎就随便卿观主你罢,就算一死两命我也怪不得卿观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