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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娣,该喝药了!”宫女琉璃捧着冒热气的药碗走了进来,轻轻将其放在桌上,再小心翼翼地扶着躺在床上的常良娣靠坐在床头。
不过喝了几口,琉璃再要喂的时候,却被对方轻轻伸手挡住了。
“良娣,喝了药,病才好得快些。”琉璃温声劝道。
“再怎么喝也是好不了的,我这条命也算是这样了。你说,若是当初不被富贵迷了眼,不进这后宫,该有多好啊!”常良娣轻轻摇了摇头,背靠着床头,喟叹般自言自语。
若不进宫,以她的容貌家世,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安安稳稳一生,也许也免不了妻妾相争,可至少不会像如今这般命比纸薄。可是,这一切又怪得了谁呢?只能怪她自视甚高,认不清状况,心胸又不够宽,这才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事,害人不成反累已。
“琉璃,你到正殿去寻素桐,就说念在徐常两家的亲戚情份上,请淑妃娘娘见我一见!”良久,她猛地抓住琉璃的手,哀声恳求道。
“良娣,你别这样,淑妃娘娘有旨,你身子不好要静养,一切等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啊!”琉璃反握住她瘦削的手,低声劝道。
“不,会迟的,再不说我怕以后就没机会再说了,你快去,去啊,去啊,咳咳……”常良娣连声催促,到最后却是极力咳嗽起来,直咳得琉璃脸色都白了。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这就去,你别激动,别激动,好生躺着。”她慌乱地应道,见主子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又细心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轻叹一声出了门,直往正殿处去。
正殿内的徐淑妃听了素桐的回禀,懒洋洋地抬眸瞄了她一眼,不过片刻便将视线重落在新染了蔻丹的指上,“她说的也有理,再怎么说她也算得上是本宫的‘表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常家这些年还算听话的份上,本宫便发发慈悲,亲自去见她一面吧!”
“娘娘就是心肠太软,她做了那样的事,怎的还有脸见您?”素桐愤愤地道。
“罢了罢了,就当本宫日行一善,总归她也没几日了。”徐淑妃施施然地拂了拂衣裙,伸手搭着素桐起了身,这才款款出了殿门,一路去了常良娣所在的东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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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有何事要见本宫?”到了常良娣处,坐在铺着软垫的椅上,只瞄了形销骨立的常良娣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闲闲地问。
早就在宫女的侍候下换了衣裳的常良娣勉强撑着身子向她行过了礼,徐淑妃皱眉望了望她气喘吁吁的模样,施恩般地道,“坐下吧,今日便让咱们‘表姐妹’好生聊聊。”一挥手,屋内的宫女便施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陷入了安静当中。
良久,常良娣才‘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低声恳求道,“嫔妾犯了那样的事,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复娘娘愤怒,娘娘心慈才容嫔妾苟喘残延至今,只是嫔妾所作所为便是老天也容不下,这才得了这场病,想来时日无多。嫔妾不敢求娘娘原谅,但求娘娘念在家父对相爷忠心耿耿的份上,莫让嫔妾所做一切牵连常家。嫔妾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娘娘大恩大德!”
言毕又重重地朝徐淑妃叩了几个响头。
‘咚咚咚’的叩头声却反而激起了徐淑妃心中怒火,她陡然起身,一脚便朝地上的常良娣踢去,直将她踢倒在地,挣扎了半晌也爬不起来。
“来世做牛做马报答?还是免了吧!说起来也算是本宫大意,终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倒没想到这储禧宫内也会有人拖本宫后腿。你倒是手段了得啊,居然能使得动怡祥宫里的人,生生将本宫作了刺刀!”
千般小心万般谨慎,防了外人,却没有防备自己人,任她也想不到,自己好好的计划竟被眼前这个‘自己人’知悉,不但如此,还被对方利用得彻底,差点连累她前功尽弃!
顿了顿仍是气不过,“你若是真的把那苏沁琬毁了,本宫倒要向你写上佩服二字,可你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险些毁了本宫一番布置!”
常良娣被踢得四脏五腑都移了位,脑子里嗡嗡作响,却仍是将徐淑妃这番话听入了耳中。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挣扎着爬向徐淑妃脚边,又哭又求地抱着她的腿道,“祸不及家人,望娘娘饶恕常家上下,嫔妾纵是死了也绝不忘娘娘恩典!”
徐淑妃被她这么一扑一搂得差点站立不住,堪堪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稳住了,又见她哭求不止,心中怒火更盛,想用力踢开她,对方却抱得死紧,让她根本发不了力,只能又气又急地骂道,“放开!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恨那苏沁琬累你被降位份本宫理解,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却是利用本宫报复!如若不是本宫运道好,今日你便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足以平复本宫怒气!”
见她始终不松口,常良娣一下便软了身子,整个人瘫在地上,脸色惨白,眼中一片绝望。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娘娘,您说,若是相爷知道四小姐的脸是您毁的,他会怎样?”
徐淑妃神色一寒,眸中杀气顿现,“你在威胁本宫?”
“嫔妾不敢!嫔妾险些毁了娘娘大事,那是嫔妾之罪。娘娘若是怪罪到常家头上,常家为了自保,不得不想办法将功折罪,也许还能免了一番遭难,娘娘以为如何?”
徐淑妃脸色铁青,片刻之后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还有那等本事通风报信?”
“娘娘莫要忘了,嫔妾那日行事可是使了人的,嫔妾曾于那人有恩,若是常家遭难,她必然会……到时候,娘娘只怕也脱不了干系。”纵然是头昏脑胀,全身又痛又无力,常良娣也得强自打起精神交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只觉眼前越来越模糊,耳朵嗡嗡作响,可依然未等到徐淑妃一句准话,心中绝望感渐浓。若是累及家人,她便是万死亦不足以赎其罪了。
“……好,念在常大人对父亲一片忠心的份上,亦是看在徐常两家那丁点亲戚情份,此事便到此为止!”终于,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等来了徐淑妃仍含怒气的话。
“……多谢,多谢娘娘大恩!”她漾起如释重负的笑容,恭恭敬敬地面对徐淑妃伏倒在地。
“那人是谁?”
常良娣怔了怔,片刻之后便明白徐淑妃是问她,那个得了她的命背叛苏沁琬的人是谁。
见她迟疑不答,徐淑妃又是一声冷笑,“你放心,出尔反尔之事本宫是不屑做的,既应了你,本宫便不会再追究此事。可那人却始终是个祸害,万一有朝一日她将此事泄露出去,那不只本宫,便是你们常家也得不了好!”
“……云蓉,怡祥宫宫女云蓉。”
方才威胁那徐淑妃那番话不过是她胡刍而来,她于云蓉是有点恩,可恩情却在云蓉帮了她之后便彻底了断了,以当日云蓉的决绝,又怎可能会再牵扯上常家之事,她不过是在赌一把,赌徐淑妃绝不愿徐丞相知晓女儿遇袭一事真相罢了。
所幸,她赌赢了!
太累了,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却偏偏进了聪明人聚集的皇宫内苑,绞尽了脑汁做了一件不成功的‘聪明事’,如今她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良娣常氏,薨于启元六年十二月初七。
常良娣的死讯传到怡祥宫时,苏沁琬一个不慎差点将茶碗打翻。她正开始怀疑常良娣是不是在那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如今她竟是一病不起去了?
她久久无法回神,选秀时对未来自信满满的常良娣,进了宫也如众星捧月般的常良娣,竟然熬不过一场风寒,年纪轻轻便离世了。
心里像是被石块压住一般,让她仍为难受,想要再倒一碗茶,却发觉茶壶空空如也。
“云蓉……”眼角余光瞄到云蓉站在她身侧,苏沁琬顺口便吩咐,未尽之语却在看到云蓉微微颤抖着的身子后顿住了。
半晌,云蓉强自平复心中震惊,面不改色地上前一步,“婉仪有何吩咐?”
“换壶茶来!”转眼的功夫,苏沁琬亦收起了眼中探究,若无其事地吩咐道。
“奴婢这便去!”
望着云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苏沁琬眉头紧紧拧到一处去,那个人,莫非便是云蓉?
***
夜深人静,整座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宁静当中。偶尔响起的雪压断树丫的声音,以及禁卫行走的整齐脚步声,在静谧的禁宫中尤其的清晰。
怡祥宫凝翠阁东边的某间屋子,随着一声极细微的开门声,紧接着从里头探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影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一闪身便出了门,再轻轻拉上了房门……
“大半夜的,云蓉姐姐这是去哪?”熟悉的轻语突然响起,让正要离开的人影一下便僵在原处。
“姐姐不说的话,那便妹妹说了吧。今日是常良娣的头七,良娣便是姐姐那位寻了多年未得见的恩人吧?她于你有恩,姐姐又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在这样的时候,自是想着去拜祭恩人……”似是喃喃自语的音调中含着浓浓的悲切。
“前些日子先是芷婵,后是姑姑,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打听万寿节那日,婉仪穿着打扮一事。我便是再蠢再笨,也知道那日婉仪的遇袭,定是与她身上佩戴的某个物件相关。可、可那日婉仪身上所有的饰物,均是你为我所搭配的……”说到后来,淳芊终忍不住流下泪来。
“常良娣于你有恩,可婉仪待你亦是不薄,你怎能为了自己报恩,而将她陷于危险当中!我待你以诚,你又怎可以利用婉仪对我的信任,借我的手、借我的手加害于她!”一句重于一句,声声带泪,字字质问。可云蓉始终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姑娘又何必与这等背主之人多废口舌,直接交由贵妃娘娘发落便是!”尖锐的太监声突然响起,让低泣着的淳芊一下便止了眼泪,紧接着一队整齐的灯笼出现眼前,周围一下变得通亮如白昼。
“果然不出本宫所料,那只畜生伤人并非偶然!”烛光围绕着的,赫然是本应在景和宫中的燕贵妃!
而此时的凝翠阁寝殿内,苏沁琬垂眸沉默不语,她的身侧站着柳霜、芷婵、半菱、秋棠及茉雪。殿外发生的一切,她仿若毫不在意一般。
这便是皇上的布置?先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徐丞相深信了燕国公府在女儿遇袭一事中的作用,使得两家人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均是斗得你死我活。继而又借云蓉背主一事引出常良娣来,燕国公自然认为此前徐家小姐那事不过丞相府自导自演,借机向自家发难。如此一来,以燕国公的火爆性子,两府再难有表面的平静。
皇帝就是皇帝,脑子里的弯弯道道又岂是她一介小小女子所能比拟的。
她心中有几分难受,或许在皇上心中,这后宫中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棋子。若她猜测得不错,早前她向柳霜暗示了海棠的作用后,皇上便查到了云蓉及常良娣的关系,一直忍而不发就是为了今日。她不相信,若无皇上的旨意,燕贵妃敢这般大咧咧地带着人到她的怡祥宫来堵人。
无论云蓉知道多少,又或是招供多少,只要她与常良娣的关系明了,纵是无真凭实据,燕国公府也必定将此前所有的账算到丞相府上去。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实,皇上需要的从来便不是真相,而是燕徐两家人彼此间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