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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唐毅奉旨入宫,上殿面君,山呼万岁毕,赵永慕竟从帝座上起身,亲自下来,将他扶起。
前日虽则见过,然而因唐毅想着早些去接怀真,便只谈了公事后,便忙忙地拜退了,是以今儿赵永慕才又特意宣他入内,彼此相见。
此刻永慕扶着他的双臂,凝眸细看,见那星星两鬓,一发刺眼。
赵永慕端详了唐毅半晌,竟有些讷言,便慢慢地背过身去。
唐毅同他从小到大的交情,自有些了然此刻他的心意,却微笑道:“不知皇上今儿召我进宫,是有何事?”
永慕回头扫他一眼,忽地说道:“这次既然回来了,就不必再回去了,先前朕已经从六部以及镇抚司、监察院中另又选了数人,都也算是能吏,倘若再加你调/教点拨,必然得用。”
唐毅听闻,沉思了会儿,才说:“先前海疆一行,只在浙海一带,才有些眉目,东南沿海等地还未曾来得及过去,只怕不妥。”
永慕说道:“浙江那些豪绅大吏们,最是狡猾难缠,偏又是头一个要紧的地方,你如今料理妥当,已经算是难得了,其他的就不必亲劳亲为了罢,何况如今才打败了倭人,只怕他们一时也不敢来犯了,你不必紧张。”
唐毅摇头,正色道:“皇上万万别起这样的念头,如今海防工事等,才起了一个头儿,正是一鼓作气之时,切勿以一点儿小胜就松懈下来。何况今番海上歼灭的倭国战舰不过百艘不到,想倭人隐忍百年,上回新罗之战都尚且数百艘战船,何以此番如此?我回来之前也已经同王赟将军商议过了,他也有此意,虽然得胜,却也正秣兵历马,操练不停,如此日夜防范警觉,才能令敌人忌惮恐惧,不敢来犯。”
唐毅说到这里,又想了想,道:“这海防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事的,幸而王将军是个良将,是以浙海的海防推进才如此顺利,往下便是东南,更也要不出一丝纰漏才好。”
永慕叹了口气,道:“今儿叫你来,不只为说这些的……不过既然说到了,朕也明白,东南处,倒是也有几个良将,昔日跟红毛国几度交锋,都是可用之才,他们眼见浙海处行进的甚是风生水起,又打了胜仗,都也跃跃欲试呢,这数月来,朕接到了许多上书,出谋陈策,要兵要钱,还有指名要军器局那边造的什么……镇海大炮跟一些火器等,他们都也眼巴巴盼着呢。”
先前朝廷海疆虽也有战事,不过倭人都是小股流窜,只由地方料理,不必大惊动朝廷,至于东南泉州等地,早也同红毛、倭国等有些摩擦,互有胜负,却也能控制,且东南离的又远,因此朝廷也并不多放在心上,一应所用的战船器械等,都早有些老旧。
天高皇帝远,彼处的将军官长等,不免良莠不齐起来,有自行懈怠的,有抱怨无为的,有霸道跋扈的……虽然也有许多赤胆忠心胸怀大略之人,然而因朝廷并不重视此处,又看同僚不为,或者上司无能,不免也有些忧愤难言,军防上也自也不会有大的起色。
直至听闻唐毅竟亲任海疆使,出面巡视海防,唐毅曾是那样举世无双的战绩、朝中地位又殊然,可见天子终于开始重视海疆,那些有识之士都十分欢喜敬慕,竟是日思夜想地盼望着,一来欲振奋海防,二来欲一见其人。
早也说过,——若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只怕也压不住这些行伍出身、从来都呼风唤雨的地方镇海将领们。
赵永慕因见唐毅仍欲出行,便道:“你纵然不想别的,那也不想想你府中的娇妻爱子们?才跟他们团聚,便要分开,你竟舍得?我看着都觉着不忍,听闻小瑾儿都不认得你这个当父亲的了?”
唐毅听他说前几句,眼底尚有忧色,听到最后,便笑道:“皇上怎么知道这个?”
赵永慕道:“是贤王之前入宫时候无意中说的。”又叹道:“小瑾儿如今要懂事了,你再走个一年半载,岂不想坏了他?再者小神佑也要知事了,你难道也想让她不认得你?”
唐毅甚爱小神佑,却更胜小瑾儿,听了不免难过。
赵永慕瞧着他蹙起的眉峰,道:“横竖如今有两个多月的时候,你且再好生想想罢了,这段时日,你便把朕挑出来的那些人带一带……”
唐毅只得遵旨,赵永慕忽地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也不知你听说了不曾,前日礼部上书,说是沙罗国的使者已经将到了。”
唐毅道:“有所耳闻,皇上放心,礼部众人都料理得。”
赵永慕颔首:“知道你会调/教人,自然无碍。唉,不过,这礼部尚书的位子,朕还是要为你留着的,你且细想想再说罢。”
唐毅一笑,两人说到此处,唐毅忽地也想到一事,便道:“此番海战,便把前段时候造出的那些火器火炮等都用上了,果然厉害,倭人见识了这般威能,一时半会儿该不敢卷土重来,又开了春儿,海禁当开。”
赵永慕道:“知道了。”
两人说过了正事,唐毅便沉吟着,刚欲请辞,不妨赵永慕握住他的手腕,道:“别忙着走,既然这般恋家,以后不出京岂不是好?”
唐毅不料他竟即刻看了出来,便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赵永慕笑道:“并没有别的,是只你好歹回来了一趟,难道只府里的是你的家人不成?你莫非忘了,这宫内也有你的亲人的?”
唐毅这才又想起敏丽,一时便不言语了,永慕道:“昨儿敏丽就叮嘱朕,今儿务必叫你进宫去跟她相见,你也好见见你的小侄儿了!”
唐毅早就听说敏丽生了个皇子,只因外头事务繁忙,回来后又多是连轴转,竟然没顾上相见,当下只得随着赵永慕入内。
果然自从听闻皇帝宣召唐毅进宫,敏丽便在寝宫内盼望着呢,好歹听宫女们报说来了,当下喜的便迎出来。
兄妹两人相见,敏丽蓦地看见唐毅的头发竟白了这许多,一惊之下,难掩心酸,便先已经有泪如涌,便用力抱住唐毅,竟哽咽起来。
唐毅见她这般,不免轻声安抚,敏丽啜泣了会儿,才总算停了,便又抬头看他,幸而面容并不见沧桑,仍是昔日的容颜。
敏丽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以后,可不许再出去了。”
赵永慕在旁听见,便笑对唐毅道:“朕方才对你说什么来着?”
唐毅不言语,敏丽握着他的手,拉着进了寝殿,三个人入内坐了,叙了会儿话。敏丽问过怀真如何,又向唐毅贺了喜,便叫把小皇子抱了出来,又道:“宝殊跟着太妃玩耍去了,方才听说你来,我已经叫人去带他回来了。”
唐毅将小皇子抱入怀中,见这孩子生得眉目清秀,眉眼竟跟赵永慕如出一辙,不由看看小皇子,又看看赵永慕,啧了两声。
赵永慕自知道他的用意,便笑道:“如何,这孩子很像我是么?”
唐毅正暗中称奇,闻言笑说:“眉眼儿果然极像。”
赵永慕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叹了口气。敏丽说道:“皇上为何叹气?”
永慕道:“当日朕跟你哥哥说过,若各自得了儿女,合适的话便配为夫妻,如今却是不能的了。”
敏丽捂嘴而笑,道:“其实也可以,还有小瑾儿跟安公主呢。”
永慕道:“安儿到底比瑾儿大许多呢。”说着,便又问唐毅:“朕跟敏丽都还没见过小神佑,那孩子可好?”
唐毅起身,把小皇子交给嬷嬷,见提到小神佑,双眸便亮了几分,笑说道:“好的很,虽然还这样小,已经知道必然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子,长大了也必然跟怀真一般。”
敏丽跟赵永慕对视一眼,齐齐笑了,敏丽说道:“怪道哥哥这么高兴。”
赵永慕不由叹道:“罢了罢了,以后朕若还有个小皇子,一定要娶小神佑。”
唐毅笑道:“皇上。”语气温和,却有劝阻之意。
当初赵永慕还是一个王爷,彼此戏言,或者可以当真也无妨。如今乃是天子,若还有个皇子,儿女亲家之事,自然也要谨慎斟酌,便不能似之前一样尽情玩笑罢了。
此时嬷嬷们便接了宝殊回来,宝殊因也不认得唐毅,忽然见多了个大臣,也有些莫名,便跟赵永慕见礼,就乖乖走到敏丽身边儿,怯生生只是打量唐毅。
唐毅见宝殊生得粉团一般,比小瑾儿又且高几分,一时更有岁月匆匆之感。
敏丽便忙教宝殊唤“舅舅”,又道:“可还记得母妃对你说过的?你的名字还是舅舅给你起的呢。”
宝殊睁大双眼,看了唐毅一会儿,又看敏丽,竟惊奇问道:“是小瑾儿的父亲么?”
敏丽忍笑道:“是。”
宝殊这才唤道:“舅舅。”慢慢地挨了过来,唐毅抬手在他的头上轻轻摸了把,他也不抗拒,只是打量着。
三人又略说了会儿话,唐毅见时候不早,便要告辞出宫,敏丽因叮嘱他改日带着怀真进宫,把两个孩子也带进来,唐毅一一答应。
敏丽又叫他把宝殊领着出去在唐府内住两日,只道:“哥哥这回也不知在家多久,免得以后宝殊想见舅舅也见不着呢……你把他带回去,母亲看了也更喜欢,再让他跟小瑾儿也好好相处相处,他可喜欢小瑾儿呢。”
当下唐毅便领着宝殊,出了宫来,回到府中,已经夜幕,怀真同唐夫人正在灯下等他归来,小瑾儿睡了一觉方醒不久,忽然看见宝殊来了,顿时便又生龙活虎起来。
一家子吃了饭,唐毅因听说今儿有些拜帖过来,便先去书房查看料理,唐夫人便看着两个孩子玩耍,见两个拿着小瑾儿的许多玩具,一会儿摆成这般,一会儿摆成那般,一会儿又作出对打的样子来,口中嚯嚯有声,偏都还一本正经,倒是逗得唐夫人哈哈大笑。
怀真因要回房,听丫鬟说唐毅人在书房内,怕他才回来就操劳,便拐到书房内去。
正唐毅看完了那些拜帖等,低头正打量手中之物。
怀真见状并不进门,只轻轻敲了敲门扇,唐毅早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她,便把那物握在掌心里去,笑道:“怎么过来这儿了?”
怀真早看见他手中拿着一样东西,便道:“我扰了你了?”
唐毅道:“不曾,我正要回去呢。”见她迟疑着不前,便索性一招手道:“你且过来。”
怀真这才上前儿,唐毅在她腰间一揽,端量了她一会儿,笑道:“我方才想到一件事儿。”
怀真问道:“什么事?”
唐毅心中一动,反而把右手擎出来,将掌心摊开,便见一枚三色镇狮的私章。唐毅低声问道:“知道我想的是什么了?”
怀真早羞惭满面,低下头去,她如何不认得,当初因要找那美人金钗,故而来他书房内乱翻一通,虽不曾找到金钗,却找到了他的私章,因此便才在那和离书上盖印了。
唐毅见她如此,便不再追问,回身将印章收了起来,才道:“以后可不许你再私动我的东西了……我在岳母跟前儿发过誓,你且也给我发一个来才算扯平。”
怀真道:“谁让你发来着,你自愿意的。”
唐毅将她环入怀中:“是啊,我只怕我好不容易掏摸入怀的宝贝,又撒腿跑了,所以先起了誓,如今也要你起一个,不许给我再乱跑。”
怀真咬唇看他,竟道:“我不会起誓,那是轻浮狂浪之辈才喜欢的把戏。”
唐毅笑道:“好啊,我只一片真心诚意,倒成了你口里的轻浮狂浪之辈?”说着,手便在她腰间轻轻地一挠。
怀真痒起来,便欲跑开,唐毅自然不会放开她,见她娇/喘着求饶,他反而受用,只笑道:“你还不向我致歉?不然就快些儿起誓,要不然,一晚上也不能停呢……”
怀真笑得眼睛都湿润了,浑身酸软无力,只顾喘吁吁的,眼见前头就是书架,再也逃不开的,便转过身来,举手抵着他,带笑断续道:“好三爷,是我错了,求您饶了我还不成么?”
唐毅听她这般相求,果然不再呵痒,只是往前一步,便拢住怀真。
怀真身不由己后退一步,忽地觉得有物硌着,原来身后便是书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