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战友,同学

帘秋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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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去的列车在苍白的大地上穿行,嘶吼的寒风在火车皮外不甘地盘旋,到底没有突破那一层布满了白霜的窗玻璃。

    车厢里姜阳三个人正喝着茶水打着扑克。

    “老靳,该你出牌了,愣什么神呢?”

    李干事急吼吼地催促着,浑然不觉得自己的声音会打扰到一旁正在看书的苏寒。

    回过神来的靳老师看了李干事一眼,随后又看了苏寒一眼,抽出几张牌扔在桌上,欲言又止。

    被这番作态吸引了注意力的李干事不忘跟牌,确定自己稳压一头之后又催道:

    “我说老靳,咱们这也算是走了千里路的交情了,有什么话就说,磨磨唧唧的。”

    相处几天下来,三个人也慢慢有了交情。虽然还不到磕头拜把子的程度,但正如李干事小小年纪就称呼年龄大他一轮的靳老师“老靳”一样,一路上说说笑笑也没了太多顾忌。

    “我就在想啊,你说以后要是像苏寒这样的学生多了,咱们还跑的过来吗?”

    说完后,靳老师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交大,毕竟是交大。

    名牌大学代表的不仅仅只是被刻意拔高的高考录取线,还代表着绝对的学术成就和教学水平,以及高人一等的学生就业情况。

    像苏寒这样完全不顾虑自己的前途一心参军报国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也许以后如苏寒所说,大学生数量饱和后参军入伍会成为一种就业途径,但那也不是交大学生的最佳选择。

    或许自苏寒以后,好些年交大都不可能再有参军入伍的学生,更何况是毕业生。

    李干事没他想的这么多:“以后多了,那也不会只有咱们跑,也不会就是咱们跑,怕什么。”

    而坐在苏寒身边的姜阳则因为这个问题,陷入了沉思,即使李干事催促也不曾从问题中回神过来。

    看着身边三个人,一个埋头读书,一个刚从沉思中醒来,另一个陷入沉思怎么叫都叫不醒,李干事默默地收起自己手里的牌,目光在对面坐着的一对入神的人脸上来回扫视。

    “老靳,你说以后咱俩要是还遇上这么一对人,那坐车上得有多无聊。”

    听着这么简单的话,靳老师笑着摇摇头,不再言语。

    苏寒回到学校的第二天,交大师生便从一纸颜色鲜明的公告上感受到了震撼。

    这是他们从来想象不到的事情,就在他们眼前,即将发生。

    “经过征兵体检、政治考核,以下1名参军报名同学初步符合应征入伍条件。

    苏寒,学号1999060121,机械学院,入伍通知书编号2002000001,服役部队,105团。

    如有不同意见者,请予2002年11月18日前向学校武装部办公室(第一行政楼一楼)王干事反映,联系电话……”

    “经过校党委与学位委员会共同商议决定,通过苏寒同学关于提前考试及毕业答辩的申请……”

    学生们震撼于有人居然申请提前毕业,而教职工们则震撼于这所高校里居然有学生这么不理智选择去当兵。

    机械学院此时已经乱成了一片。

    他们真的是后知后觉,直到校领导亲自跟江院长谈话,他们才知道被他们视为囊中物的苏寒已经选择参军,而且已经走完了体检的流程。

    这个时候想要找苏寒让他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丁副院长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当日老宋找他不是为了给社会上某家企业当说客。

    院领导是真的想发火,可一肚子火偏偏又不知道该向谁发。

    冲苏寒吗?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跟苏寒稍微透露哪怕一点希望他留校的口风。至于向武装部?征兵是国家政策,人家也是在正常履行职能。

    机械学院的乱更直观地表现在专门为苏寒准备的考试和毕业答辩上。

    武装部进行公示的这段时间,也是他们对苏寒的论文进行验证的时间。

    正因为特事特办,所以这场专门为一个人准备的毕业答辩就比平日更多了几分严谨。

    查阅资料,验证数据,证实结论,一应内容反复论证。是以苏寒答辩的当天,围观的学生们就发现了特别诡异的一点——答辩老师和苏寒全程对话都不曾看过论文内容,只有黑板上擦了又写写了又擦的图像和数据证明这是一场毕业答辩。

    所以这场答辩后,苏寒理所应当地得到了优秀的评价。

    而交大的校园内,从此流传出这样一个共识——不想死,就别申请提前毕业。

    苏寒当然不知道自己的遭遇会创造这样一条共识。

    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坐上北上的列车。

    并不是专门用于运兵的专列,也不是他一个人。

    交大的风云或许只被他一人搅动,但其他学校的征兵工作却并没有交大那么冷清。

    在那座十三朝古都所在的城市,一共有四十余名大学生被批准入伍,此时他们正集中坐在一节车厢里,被两位来自S集团军的接兵骨干陪同着。

    比起地方征兵入伍的小年轻们,这些人早已经历了离开家乡的感觉,难受和哭泣已经成了过去式,新鲜和好奇则是进行时。

    “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敢问高姓大名?”

    坐在苏寒身边的男生一脸兴奋,看着手握书本的苏寒,眼神里多少有些讥诮。

    上车后短短十分钟,他已经清楚地了解了前后座的姓名年龄学校以及去处。苏寒是最后一个他想要了解的对象,因为在此之前,苏寒一直盯着书本不曾理会过那么活跃的他。

    这辆车上的所有人都带着傲气。

    即使苏寒也不会例外。

    只是有些人将傲气埋进骨子里,有些人将傲气浮于表面。

    苏寒的行为被他解读为过早的表现,根据他的猜测,这节车厢里两个接兵骨干所在的部队,必然有一个是苏寒的去处。

    “苏寒,交大的。你呢?”

    苏寒的目光从书上移开,很认真地侧过头看着对方问道。

    面前的男生给苏寒的印象是跳脱的,当然苏寒也很理解这种跳脱。在一个陌生又崭新的环境中,迫切地想要确立自己的位置并团结更多的朋友结成团体,这是人习惯性的反应。

    交大两个字并没有多响亮,但坐在苏寒周围听到它的人都下意识地将视线挪到了苏寒身上。

    他们当然不是被苏寒这个人名吸引。

    交大在这半个月的风云他们并不清楚,因为在各自的学校里,他们才是真正的风云人物。

    他们惊讶的是交大这所屹立在古都所有大学顶尖的高校,居然有人会参军。

    错愕的男生下意识地收起了自己凭借学校产生的骄傲,这种在小范围内有绝对压制效果的骄傲面对交大两个字毫无用处。

    随后以开玩笑的口吻调侃道:

    “怎么,交大的高材生也跟我们来凑热闹?”

    “哦,对了,我叫荆向南,理工大的。”

    “学的都是一样的教材,坐的都是一样的车,谈不上什么高材生。当兵只是一种选择,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也谈不上凑热闹。我跟你没什么区别,只是想,所以就来了。”

    苏寒的风轻云淡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特别的,而不仅仅是因为他来自交大。

    也因为这种感觉,让更多人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距离感。似乎他们跟苏寒之间有一堵墙隔着。

    只是如果他们足够了解苏寒,就明白这位让他们觉得隔了墙的人,其实只是说了他认为最本质的事情。

    如果所有人放下心中的傲气,真正将这里当做一个新的起点,从本质上讲,他们都只是一群对部队一无所知的新兵蛋子。

    荆向南的笑容意味难明,似乎并没有因为苏寒的这番话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苏同学看的这是专业书吧?不是我说,你现在看这些也没用,到了部队又不考。再说了,咱们进了部队肯定要进公务班然后考军校的,你现在努力也是白瞎。”

    苏寒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笑着摇摇头:“闲着也是闲着。”

    “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说大家也都是即将投身革命的同志,难得凑在一起,多少联络一下感情嘛。”

    荆向南铁了心想让苏寒加入他们闲聊的圈子,说话的时候多了几分促狭:

    “怎么,交大的高材生觉得跟我们这帮子一本二本大专聊不开?”

    这样的挤兑早在好几年前苏寒就经历过,现在对他完全没有任何效果。即使荆向南为他拉起一节车厢四十多人的反感情绪,苏寒依旧不为所动。

    “我说话可能有些直接,可能会让你们感觉到我很骄傲,也可能让你们觉得我不合群。

    但不管你们承不承认,没有同甘共苦,培养不出历久弥坚的感情的。

    再过十几个小时,我们会被相继投放到不同的地方。经历三个月的军训,如果分到技术部队,还要经历更长时间的专业训练。”

    “只有共同经历过训练场上挥洒汗水,战场上流下鲜血,然后不管情不情愿卸下肩章再共同坐着一辆车回来的时候,我们才有联络感情的基础。”

    “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们才能叫战友。所以,现在我只想好好看书,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