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乌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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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哎哎,你可曾听说近日城南元家的灭门惨案?”

    “什么,浩汤剑元家?他们家向来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怎会惨遭灭门?”

    “是真的…全府上下三四十号人,无一人活口,且死状惨烈,全身伤口大而深,杂而错,刀路疯狂,毫无章法……”

    “你是说……风魔?!他重现江湖了?”

    “……”

    厨子瞥了一眼那桌饭后闲话的客人,抬脚离开了食肆。

    今晚吃鱼吧,厨子思忖着,陈醋白糖,鲜葱嫩姜,这个时节鲫鱼鲜美,肉质细滑,只可惜刺骨极多……

    唉,厨子叹息一声,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哪。

    走在集市的路上,厨子仍在默默盘算着食材,忽听前方争执声起,他蓦地回神,只是也来不及了,猛地撞上一人后脑勺,顿感鼻子一酸,似有痒意。

    “格老子!”痞子被撞得低了下头,回头怒吼,“哪个不长眼的玩…意…儿……!”

    声音越吼越低,最后如同哑了声儿的爆竹,熄火了。

    厨子痛苦地低头捂着鼻子,连连摆手,“抱歉抱歉,我走神了没顾及眼前……”

    “我,我……你…你怎么在这儿?”痞子嘴皮子顺拐儿地问道。

    旁边小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哥转瞬间面红耳赤的模样,心里有笑,却憋着没敢表现出来。

    厨子眼里含泪,闻声抬首,“是你啊。”

    “是我是我。”痞子僵着笑脸,随后反应过来似的,转头对小弟们吼,“该上哪上哪儿去,杵着干啥呢?你,也给我走。”

    被他指到的原先被欺负的倒霉蛋一溜烟跑了,小弟们也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去。

    “这位客官,您欠小店的的银钱,打算何时清付?”厨子语带笑意道。

    听这敦厚的声音响起,痞子顿时觉得,完了,遭不住了。

    23.

    戏子知道自己生的美极,或娇或艳,或妍或妖,凭着相貌,更是有才子倾慕,“云霞十里,不及颊上红妆。碧水千顷,不敌潋滟情长。”

    但小时候的他,十足厌恶自己这副张扬的皮囊。

    他常因此遭受欺压。

    他的娘亲是青楼名妓,与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私定了终身,而后珠胎暗结,满心欢喜地希望那人能把自己娶回去,但等来的,从来都是一片薄情冷意。人,自是再也没来过了。

    老鸨原想逼她打掉,但她怆然而拒,竟是有了几分疯癫之相,胡言乱语,再忍不能,便把她赶了出去。

    戏子是在一个偏僻的小村里出生的。

    一个贫穷而清乐,风光还不错的小村子。

    村里的人大部分还算质朴,但戏子的娘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为了活下去,便又操起了老本行。

    戏子便是在邻里侮辱欺压的环境中成长的。常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指着他又笑又骂,而他紧咬牙关,也无话可驳。

    “哈哈哈哈,你娘是妓女,脏不脏呀!你是你娘的儿子,以后是不是也要一起啊?”

    “嘿!看这边,你这个没爹小喇尻子,哈哈哈哈哈!”

    “顾清影是个女的!他是女孩子!”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爹呀……”

    “小顾小顾,胯下无物!”

    “小顾小顾,无人可顾……”

    “……”

    他们会摸他的脸,会扯他的头发,会扒他的裤子,而每当他紧紧护住自己时,拳脚便揍了上来。

    小孩子单纯的恶意,有时候比大人的算计还要来得恶毒些。

    不仅如此,只因他太美,村子也常有些手脚不老实的,借着由头抱住他东摸西摸。

    他的娘亲时常沉湎过去,无暇顾他,他对这些事也难以启齿,如何能同娘亲诉说。

    那个时候的戏子,对这个世道充满了怨恨。

    人为何不可以选择出生?

    为何自己遭人欺压,不敢反抗?

    明明没做任何错事,为何平白有如此恶意?

    天有不公,我又何须以礼相待?

    在他再一次被欺负时,他面无表情地亮出匕首,对着眼前小孩就要刺下去––

    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堪堪架住了他的匕首,再一挑,匕首便飞了出去。

    其他小孩吓呆了,猛的回神,屁滚尿流地跑了。

    戏子仍淡漠地站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死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一位白衣人双手抱着一个昏迷的少年,剑已入鞘,别在腰间,也不知刚才是如何出的手。

    “不才凌微草,”白衣人笑笑,“不知此处可有下榻的地方?”

    “没有。”村子偏僻,常无外人来此。

    “我看你面色纯良,不知可否好心,收留我们一段时日?”

    哈?刚刚不是还看见我几欲伤人么。戏子默默地想,仍不动如山。

    “我有银钱,拜托了,他急需休息……”

    戏子微有迟疑,娘亲的病似乎重了……他皱皱眉,开口道,“随我来。”

    到了他家,戏子冷眼看着那白衣人道一声“叨扰了”,便自作主张用了他家的灶他家的盆他家的澡巾……急匆匆且小心翼翼地捯饬好了那少年,动作温柔,眼含秋水。

    而那少年原本微皱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娘亲不提及那个男人的时候,还是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心有怜惜,便让他们住了下来。

    此后几天,那少年便恢复了活力,成日蹦蹦跳跳的,大声说话大声笑,有如朝阳一般,生气蓬勃,周遭的人都似被他感染,也常常翘起嘴角来。

    白衣人眉间原有的郁色也不见踪影,常被他乐得笑没了眼睛。

    戏子也觉了些温暖,看着他们笑闹,心生羡意。

    这便是一般小孩子的生活吧?他想。

    23.5

    一日,那白衣人对他说,“我看你根骨上佳,不如我教你些武艺如何?”

    戏子蓦地抬头,睁大眼睛,片刻点点头,道,“好。”

    “叫声师父?”

    “……师父。”

    白衣人微笑,揉了揉那小脑袋,“乖。”

    “微草!”少年奔过来从后头一把搂住白衣人脖子,“你都不教我功夫!”

    “就你这软胳膊软腿的,教了是玷污了我的功法。”白衣人无奈道。

    “才不会!我也要当大侠,你有难的时候就只能求我了哈哈哈哈……”

    “你呀……”

    戏子摇摇头,可真是一对活宝。

    如此几月过去,白衣人住下的银钱从未拖欠,戏子本想不要,那人也还是硬塞。他偶尔也会带些书籍回来,教戏子读书认字,也教他些为人之道。

    他对戏子说,天或许不公,那便用你自己的规则,代天为公。

    代天……为公。戏子喃喃道,眼里多了些希冀。

    可以说,白衣人的出现给了他莫大的影响。而知晓白衣人与少年的关系后,也着实令他羡艳。

    虽都为男子,却仍是璧人一对,嬉笑怒骂间,相视一眼,一眼便万年。

    鸾凤游龙成双对,碧落黄泉永相随。

    而后他们道别离开,说定有缘相聚。戏子无法,只能依依不舍地送了他们出去。

    再回来时,却发现病重的娘亲也去了。

    趴在缝纫机上,正裁着他的新衣裳。

    ……戏子睁大眼睛。

    直到能拥抱的只有尸体的时候,才会扁斥过去不知珍惜的自己。

    一瞬间娘亲所有的温柔似乎都浮于脑海,浑浑噩噩,不知所在。

    他用白衣人留下的所有钱财葬了娘亲,让娘亲漂漂亮亮的睡在棺材里。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而后,村里来了一队戏班,穷而落魄,但看中了戏子的好身段好皮相,带着他走了。

    几年后,戏班竟也因为他而红火起来,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

    然而戏子除了台上唱戏,仍是清冷的模样。好在他虽心似寒冰,但仍秉承信念,常代天为公,行侠仗义于世间。

    救了左撇子的时候,忽觉这个人,真是好看。

    是那种清丽不俗的好看,清清爽爽的,灵动得仿佛下一刻便要轻踩莲步向自己奔来。

    濂溪家住江湄,爱出水芙蓉清绝姿。

    待他出声,才惊觉原是男子。

    “这位大侠!”声音也同样清脆可人,急急拦住他,“在下韶破晓,不知大侠贵姓?”

    “免贵,顾。”

    他可总算知道,别人为何会用那样爱慕的眼光看自己了,原来生的好看,是这般赏心悦目的事儿。

    这一刻,他倒也喜欢上自己的皮囊来了。

    只因这皮囊,竟抓住了一位好看的人儿。

    “……那娘娘生得来似仙姿佚貌,说不进幽闲窈窕。

    端的是花输双颊柳输腰,比昭君增妍丽,较西子倍丰标。

    似天仙飞来海峤,恍嫦娥偷离碧宵。

    更春情韵饶,春酣态娇,春眠梦悄,抵多少百样娉婷也难画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