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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陵在天寿山南麓,昌平城北,距离京师大概一百多里,由于天寿山埋葬着除太祖朱元璋以及英宗朱祁钰以外的明朝历代皇帝,所以黄土铺路,道路宽敞,十分好走,快马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
不过,一来冯保待罪之身不许骑马,二来陈默臀伤严重,只能用门板抬着,根本就走不快。所以等到别过春桃,又走了不到十里,行至清河店时,天色已然黑尽,只能找地方歇了下来。
这里地处要道,镇子上客栈一家挨着一家,大大小小,两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陈默他们选择的客栈名唤“赵家老店”,门前下马石磨的溜光发亮,拴马桩被缰绳磨出一大圈儿深深的凹槽,便连高高的门槛儿都被过往行人踩出倒弓状圆弧,老店之名,名不虚传。
能在这种老店当迎客伙计的都不是凡人,插是尾巴就是猴儿,招子贼亮,一见庞海龙等人鲜衣怒马,赭衣高帽,马上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腰弯的如对虾般仿佛,迎祖宗似的将众人迎进了店中。
众人进店,原本十分热闹的大厅顿时一静,没吃完饭的加快了速度,吃完的起屁股就走,还※,没上菜的也不等上菜了,小声吩咐伙计送去住处……很快,原本熙熙攘攘坐的八成的大厅人就走的差不多,一下子便空旷起来。
如此一来,大厅正中最大的方桌之侧头都没抬的青年文士便显得特别扎眼起来。这桌子本是店中留着伺候成群食客而用,文士来的晚,大厅人满,桌子没用上,就被安排到了这里。在他旁边,还有个破衣烂衫,头发蓬乱,满脸黑灰的姑娘,那装扮,跟他一袭浆洗的发白的文士袍一衬,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俩,让一让!”庞海龙冲一名番子努了努嘴,那番子二话没说,向那最大的方桌走去,啪的一声,将手里的绣春刀拍在了桌子上。
姑娘吓的一哆嗦,起身退到了旁边。
青年文士终于抬起了脑袋,慢条斯理的看了那番子一眼:“你是何人?在下早来,凭什么要将此处让给你?”
“臭小子,活的不耐烦了吧?”庞海龙勃然大怒,箭步冲了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文士虬髯面青,颇为雄武,手底下也不含糊,猿臂一伸,便稳稳抓住了庞海龙的手腕:“让地方好说,好言相劝,在下二人独占这么大个桌子确实浪费,说不得就让了给你每,现在么,居然动手?对不住,在下偏还就不让!”
庞海龙打人的手腕被抓住,挣的面红脖子粗也挣不出来,羞恼焦急,破口大骂:“王八蛋,知道咱每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敢还手?你每他娘的傻看什么?点子硬,并肩子上,给老子跺了这个王八蛋!”
后边的话是对一众看傻了的手下们说的,话音落地,那些番子们才回过神来,呛啷啷一片刀出鞘的声音响起,呼喝一声便扑了上去。
“住手!”眼见得一场血战难免,伙计们躲到旁边瑟瑟发抖,一直没开口的冯保突然断喝一声。
余威尚在,他这一声响起,顿时让那些番子们停住了步子,面面相觑,纷纷望向庞海龙。
“看他娘的什么看?老家伙都他娘的贬为奉御了,还怕他作……”庞海龙“甚”字没出口,见冯保走了过来,不知怎么就咽了回去。
“二档头,所谓不知者不怪,人家没认出你每的身份,也算不得冒犯,就饶他一遭吧?”冯保缓缓说道,接着看向那青年文士,见桌子上摆着一把佩剑,知道对方是有功名的人(明朝规定,文人必须取得功名才许可佩剑),瞧岁数应该是个秀才,便道:“这位秀才公,他每是东厂的人,公务在身,行事不免急躁了些……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放了这位二档头吧!”
这话双方都给了台阶,文士一笑放手,起身冲庞海龙一抱拳:“原来是东厂二档,失敬失敬……您请!”说着伸手,将庞海龙按到了座位上,又冲退到旁边的姑娘招手:“妹子,这边来!”
适才文士一按,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力道大的出奇,庞海龙本欲发作,又恐讨不了好,正好顺坡下驴,哼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招呼手下们落座,却没管冯保和陈默。
青年文士与那姑娘找了靠角落的地方坐了下去,很快有伙计将他的吃食端到了面前。
冯保不搭理陈默,一人独坐了一张桌子,招呼伙计布菜。
两名抬陈默的杂役傻了眼,问陈默:“咱每坐哪儿啊?”
陈默冲文士一努嘴:“抬咱去那桌儿吧!你俩自己找个桌子,想吃什么要什么,咱会账!”
“那感情好,”杂役喜动于色,快速将陈默抬到文士旁边,又扯过一张桌子,将其放了下去,便其用饭,这才去寻地方。
“这位兄台,瞧您相貌不凡,在下冒昧,特来叨扰,您不会怪罪咱吧?”
文士看着趴在门板上,与饭桌齐平的陈默,翻了个白眼儿:“你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叨扰说什么冒昧,难道宫里的人都这么虚伪?”
你都瞧出咱是宫里人了,那刚才还装着认不出东厂番子,这不纯粹找事儿么?
陈默腹诽了一句,冲那文士一呵呵一笑:“兄台过誉了,在下年幼,后学末进,还得练!”
文士还没说什么,旁边那姑娘先就噗的一声将刚吞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呛的咳嗽了两声。文士一挑剑眉,冲陈默竖了竖大拇指:“行,脸皮够厚,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陈默总觉得这文士不俗,刻意讨好,嘿嘿一笑:“但愿如兄台所言,过些个年,咱也混个蟒袍穿穿,真有那天,咱请兄台喝酒。”既然人家认出了身份,他也不再自称“在下”,省的笑话。
“还过些年?相逢不如偶遇,你都凑上前了,今日便请咱喝上几杯怕得什么?”文士也换了自称,想来也是个豪爽之人,不过他一袭长袍,虽虬髯满脸,但气质脱俗,满口咱咱的,怎么听怎么让人别扭。
不过请酒这事儿陈默求之不得,听之十分欢喜,连连点头:“不怕不怕,小二,小二……”叫了两声,借着伙计还没走过来的当口说道:“咱叫陈默,字少言,不知这位兄台姓氏名谁,可肯赐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