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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容见她如此,兀自一声叹息,摇了摇头,只道了一声:“你若不信,那也无法,你娘应该比你更清楚!”言毕再也不予理会她,俯身跪在卞延和身侧,见那人如此受罪,心中恨意已经消失殆尽,心中柔情蜜意顿生,只道了一声:“和哥——”
赵小玉见那出尘女子叫什么“沈慕容”的,又见她对卞老头如此亲热,眼神暧昧,想必这两人定有过什么,但一想又是一愣,这卞老头如此老了,看他模样,想来也有五十多岁了吧,但这沈慕容如此年轻呢?
想不到,这卞老头还好这一口,“老牛吃嫩草”?
她不觉纳闷,但现代那些好这一口的“老牛们”,通常都是有点资本的,不是有钱便是有貌,可这卞老头儿要钱没钱,要貌无貌,如何能让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垂目回?他的本钱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你们认识?”
沈慕容这才注意到身旁这位年轻后生的模样,一看登时愣了愣,那眉眼竟是* 如此相熟,顿悟。转而笑了,点了点头道:“你要叫我姑姑的——”
“哇你容貌,不过也大不了我多少,便要让我叫你姑姑,岂不是沾我便宜?”赵小玉不语,暗自嘀咕。但却对她那把墙都打到的功夫有些忌惮,不敢作声反驳。
赵小玉根本就不懂什么借力打力,也没看出其实那沈慕容使得只不过是巧力,来了个斗转星移而已,推到土墙的劲力还是和守密的。
沈慕容也不便多言,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卞延和,心知时间不多,似乎特别珍惜这须臾片刻的聚。轻声道:“和哥——想不到到了最后,还是只有我守在你身边的。”
当身边烟花散尽,你暮然驻足,才现,原来我一直在等你回。
回,回,情深不寿。
卞延和眼神已经迷茫,一句话似乎憋了良久终于吐出来,已到了弥留之际,幽幽而念,竟是一情诗:“南国佳人倾人意,月夜深深笙歌舞,佳人眸睇一回……”诗未念完,竟已气绝。
那沈慕容心意悲凉无限,生生落下泪来,没想到到了弥留之际,他躺在她怀里,心里挂念的,却还是那个女人。见卞延和双眼仍旧不闭,她冷冷苦笑,念道:“佳人眸睇一回,哪堪情深愿白头?”瞬即一双柔荑抚上他的双眼,将那眼合上,心下甚苦不已,又一行清泪顺颊而下,却又无声无息。
蓝香楹闻此一诗,浑身一阵战栗,忆起母后常常神情苦涩的独坐窗下,对着寒窗月下,葱白指尖抚摸一张丝帕,丝帕上用明丽黄丝线绣的正是这诗:
“南国佳人倾人意,
月夜深深笙歌舞,
佳人眸睇一回,
哪堪情深愿白头?
幼时见母后无声落泪,曾问:“母后何事伤心?这诗是母后写的吗?”
母后容颜依旧,对着丝帕凝望出神,道:“是你父王。”
幼儿又问:“父王呢?如何不见?”
母后突然冷艳到逼人夷光,“楹儿,你定要记住一人,你父王便是被他所害了。”
“谁?”
母后冷笑的唇宛若一朵罂粟花的妖艳:“卞延和——你一定要找到他!替父报仇!”
如今我远赴千山万水,已经找到了,可如何替父报仇却变成了痛苦?
难道母后骗了我?
蓝香楹看着那人吟诗而毙,突然难以自持,心中顿时说不出的荒凉和空漠,她掩面而走,奔行于空无一人的皇城利人市街头,泪水竟然肆意横流,甚至也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告诉你母后,我对不起她……我所能给她的也只有如此了……”卞延和的话在耳边回荡,眼前又闪现过那一双大手将五岁的幼儿高高举起,任她翱翔欢笑。
难道是我错了吗?到底是谁的错?
如果一开始这便是个错,二十年后,那错中生出了孽,那么这一切又如何要我一人承受?
空寂无人的夜晚,西市街上只有一黑纱女子掩面奔行。
夜虽已渐渐深沉,星光稀疏,但土墙倒塌的那声巨响,还是惊扰了躲在屋里的很多人。
皇城的东西市夜间明令休市,官府把告示贴了在两市的街口,夜间不准闲杂人等在街市游荡,全城戒严,否则当细作论处,严惩不贷,而和氏茶馆内的几个人,今夜显然不仅忽略了这一点,更闹出了人命。
那茶馆门前的一面土墙已经倒塌了,眼前突然一片空荡,可以一眼望将西市望到头,空无一人的街口,那石墙拱门兀自立着,像一个巨人叉开的两条腿,中间的雾气弥漫着,仿佛石拱门的那一头是另一个世界,让人生出幻象来。
赵小玉自从服了那“金斥候”之后,眼力、耳力身体四肢感官都变得特别灵敏。在这入夜的青石街面上,她竟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叩击声,那是鞋面飞快踏上地面才有的声响。
而且还很多,很杂,来得猛烈而让人难以忽视,而那带着令人心慌的叩击,却愈来愈近。
杂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可辨,从街口那堵又高又厚的城墙后面传来。纷纷乱乱的一阵疾跑着,时而还有人吆喝呼喊的声音,甚至还有马蹄声……
“是官府的人!”沈慕容与赵小玉对视一眼,似乎读出了什么,武功愈是高强的人,就愈能听声辨位,“想不到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高强的内力,想来是他父母这么多年也没有白教他。”
她心下想着,便向眼前这位“后生”投以赞誉的目光,再看和守密,似乎因为丧父的过度悲伤,身临险境却仍然浑然不觉,亦或他已经决定抛开一切,包括生死。
沈慕容兀自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和他爹爹一般如此优柔寡断,特别在至亲至爱面前,便更加手足无措。”
赵小玉紧紧盯着那城墙高大的石拱后面,那一片迷茫的空洞,似乎那些明明灭灭的火把就要在眼前一般。她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卞延和,愈担心。
那官府应该是来抓杀人凶手的吧,也不知是谁这么快便报了官,不过那骚公主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和守密痛苦万分,兀自抱着老爹的尸身,拳头都要拧出水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杀父仇人远走高飞,双目通红得布满血丝,紧紧咬着牙,似乎在承受万劫的痛苦。
这世上最深的折磨不是目睹亲人枉死,而是杀死至亲之人的大仇就在眼前,却不能动那人分毫。
赵小玉不免有些暗暗佩服这和守密的忍耐力,他应该也算是个君子吧。
谦谦君子,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或许只有君子才能这般隐忍。纵然万劫不复,也要坚持这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