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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敏又爬上了卧牛山,这次的药方中有许多赵郎中不曾带她认过的新药。在卧牛山外围兜兜转转了一整天,只不过采了一半的药草。
待朝霞漫天时,阿敏将药方妥帖放入怀中,背起药篓下山了。
还是先去看看赵郎中吧,还是要问一问,另一半的草药从哪里可以采到。运气好的话,赵郎中那里便有存货呢。
回忆起赵春花的凶悍,额上的伤口又狠狠的痛了几下。
阿敏先回到家中,给弟弟和娘亲弄了些面糊糊,自己胡乱啃了几块野菜饼。
解决了一家三口的晚餐,阿敏对着水缸中的水面,拿热水将伤口又擦拭了一番,将今日采到的止血草捣碎,细细的敷在了额上。
找了一件干净的旧衣,撕成一条一条的碎布,将额头裹了两圈,阿敏趁着暮色进了村子。
此时正是村人的晚餐时间,家家户户传来的吵嚷声,饭菜香围绕着独身一人的阿敏。
阿敏知道自己一家是外来户。
十几年前,父亲冷厉带着怀了身孕的王娇娘在泥坯村落了脚。
当时坐在马车中一身珠翠美貌无比的王娇娘,让粗陋的泥坯村村人惊掉了下巴。里正钱生也没想到,这看起来通身气派的后生和如此富贵美貌的小姐,能在自己这小小的泥坯村落户。
拿着冷厉给的五十两银子,钱里正决定什么也不多问。
户牒、地契一样样的顺利交给了冷厉。
钱里正的聪明和识时务让冷厉觉得自己没选错地方,在冷厉活着的那些年,里正也是对这一家颇有照顾。
直到冷厉的骤然离世,王娇娘觉得天都塌了。渐渐的,钱里正也很少出现在冷家院中。不会耕种更不善理家的王娇娘只能变卖着丈夫留下的金银首饰,拉扯大了两个懵懂的孩子。
村中闲汉的觊觎和村妇的流言风语让冷敏迅速的长大,直到现在,十二岁的冷敏担起了家中的所有。
只要娘亲健康,弟弟平安,小敏就觉得自己一家也是温馨又温暖的,泥坯村人对她一家的排斥,她不在乎,她并不很想融入这些村人中去。
阿敏步履匆匆的来到了赵春花家的墙外,墙内是赵春花中气十足的辱骂和训斥声,却没能听到赵郎中的声音。
过了一会,赵春花不知是骂累了还是厌烦了,院中只剩下一片细微的脚步声。阿敏侧耳又听了一会,决定翻上墙头看一眼。
找来几块大些的石头,简单摞成一摞,阿敏踩着石头轻盈的扒上了墙头。看来自己每天在卧牛山的练习还是有些成果的。
这时夜色已经降临了,墨色的苍穹繁星点点,月亮还未升起,颇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味道。
赵家确实是村中的富户,但到了赵德才这一辈却只得了赵春花这么一个女儿。但赵德才的妻室钱冬雪却是钱里正的亲妹,赵德才只能如珠如宝的将赵春花养大,为她招了一名姓李的郎中为婿,为了掌控这位姓李的上门女婿,不但为他改了姓,还给了他叔父一笔银子,直接当做奴仆买了过来。
从此,这位脾气绵软的赵郎中便牢牢掌控在了赵春花的手中。动辄打骂,缺衣少食,赵郎中虽然医术甚好,却连给谁看病都不能自由选择。起初有心善的妇人委婉的提醒过赵春花,不要对自己的丈夫太过苛刻,赵春花直接拍出了赵郎中的卖身契,明言赵郎中是自家的奴仆,即使打死了,在官府里也是占理的。
从此,村中也习惯了赵郎中的处境,也没人再为赵郎中打抱不平。即使要看病,也是直接求到赵春花的头上,由赵春花命令赵郎中出诊,看诊的银钱也都落在了赵春花的手中。
赵家渐渐盖起了青砖瓦房,此时廊下还挂着明晃晃的大灯笼,而赵家的门外,也是有一口全村唯一的深水井。
顾不上羡慕赵家的砖瓦房,阿敏扒在墙头张望着院中的布置。与灯火通明的正房侧房不同的是一处黑漆漆的小柴房,听赵郎中说过,他就住在赵家的柴房之中。
阿敏找准了方位,换了一处墙头爬上,由墙头跃至靠近院墙边的一株大树上。顺着大树快速的溜下,阿敏终于悄无声息的靠近了柴房。
柴房掩着门,没有上锁,或许是知道赵郎中没有那个逃走的胆子。轻轻推开木门,房内一片漆黑,阿敏听到黑暗中传来极轻极小的摩擦声,像是指甲挠过木板发出的动静。
阿敏试探着向柴房里摸去,借着院中灯笼的微光,她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瘦弱男子,仰躺在一个木板搭成的简易床榻上,两只胳膊无力的垂下,嘴中还塞着一块灰褐色的麻布。
这块塞的紧紧的麻布使他无法叫嚷出生,甚至连呻吟也难以发出。
断腿又重伤的男子难以忍受这种疼痛,只能用手指刮擦抠挠着床板,借此渡过这漫长又毫无尽头的折磨。
阿敏惊讶极了,她即使知道赵郎中在赵家的日子艰难,却不知艰难到了这种程度。
她不忍的上前,打算帮赵郎中取出嘴中的破麻布。
在昏暗中,她正好对上了赵郎中那双麻木却又含着水迹的眼睛,那双眼睛初是慌乱与恐惧,待看清来人不是赵春花,兀的浮上一道希冀的光。
待阿敏将他口中的麻布取下,赵郎中用干哑的声音小心问道:“是、是小敏吗?你怎么进来的?”
“赵郎中,对不起......”
“是命......这是我的命啊。”
“赵郎中,要不然,我帮你逃了吧?”
阿敏靠近赵郎中,低声询问道。听闻这句话,赵郎中脸上眼中迸发出希望,顿了几息,他又闭上眼,死气沉沉的道。
“不、不用了......我的双腿已断,手指也只剩下三根好的了,全身经脉本就枯竭,我、我应该是活不长了。”
听着赵郎中细数着自己的伤势,语气中是暮气沉沉的绝望,阿敏不由得又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赵家这么做,就不怕青神怪罪?!”
赵郎中没有回答,努力着用完好的手指从衣襟中抽出一本书来,递给了阿敏。
“这、这个,你拿着吧......给你娘亲新开的药方里,有几味少见的药草,虽然不好采摘,但都是卧牛山上有的,这本药典上都有记载。”
阿敏接过来,发现那本书的材质很奇怪,似纸非纸,轻薄又柔韧。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其实我来自一个叫云雾宗的地方,我的一身医术也都来自那里。当年受了同门暗算,我全身经脉尽断,不得不躲回叔父家,哪料到......”
“云雾宗?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吗?”阿敏第一次听到泥坯村和卧牛山之外的地名,一贯懂事的她也忍不住追问。
“将那药方吃上三个月,大概就可以治好你娘亲了。待你们好了,还是离开这泥坯村吧。虽然与世隔绝,但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赵郎中,您、您真的不走吗?”
“咳咳,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赵郎中莫名的说出一句怪话,阿敏看着夜色中的他,一点都不像往日懦弱胆小的李结巴。
“您是郎中,一定能治好自己的!”阿敏想帮一帮赵郎中。
“小敏,你不信命吗?”赵郎中又问了一个怪问题。
“赵郎中,命是什么?我只知道,青神一定会保佑大晋国的所有子民,包括您,包括娘亲,包括阿澈!”阿敏盯着赵郎中的眼睛,认真又坚定的说道。
赵郎中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又指了指床脚的一个团暗影。
“去,把那个包袱拿过来。”
阿敏将一个不起眼的灰包袱拿过来,放在赵郎中面前。
“里面有两包草药,红棉绳纸包的是穿心草,白棉绳纸包里的是......很值钱的药,可以卖掉换些银钱。千万别弄混了,我用不上了,你全带走吧。”
“穿心草是什么?”
“见血封喉的毒草!咳咳......”赵郎中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又低声咳嗽了几下。
“为什么......”
“快走吧!别被赵春花一家发现了!”赵郎中催促着阿敏,此时赵春花一家应该吃完了晚饭,说不定就要来看看赵郎中。
“您......还有什么信任的人吗?或许我能帮帮您!”阿敏心中始终不忍,手中材质柔软的药典有些烫手。
“呵呵,小丫头,我只希望......别拖累你就罢了。”赵郎中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看阿敏。
阿敏只能将书揣进怀中,背上赵郎中的灰包袱,趁着夜色溜出了赵家。
或许可以等娘亲醒来,或者去问问宋阿爷,总有办法帮帮赵郎中的。
阿敏暗暗想着,匆匆向家中赶去。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洁白的月霜漫过柴房的小窗,将赵郎中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辉。
赵郎中轻轻转动脖颈,看着爬上窗棂的圆月,独自呢喃道。
“师父......弟子李竹愧受您的嘱托......我们隐逸峰的仇,怕是难报了!咳咳......”
不知盯着窗棂看了多久,赵郎中,不,李竹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无人看见的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