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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房屋,空无一人的街道,还有初冬降临之时呼啸的寒风。
明明这里离居民搬走只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却仿若遗迹一般给人残破古旧的感觉。
——没有人气。只能如此形容。
冰冷的无机物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之中。没有人会认为这里还有人在居住。
“你是说,镇长大人就住在这儿?”领头的一名身披重甲的卫士以难以置信的语气再三重复自己的疑问,“贵族老爷就住这个破地方?”
我家的仆人都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后半截话被他及时的收了回去。
在浓浓的讶异之后,紧接着的是一种莫名的酸楚——那似乎是对英雄的惆怅。
就仿佛是在酒馆里听到的传奇故事接近尾声一般,英雄迟暮的气息理所当然的便会扑面而来。只是不知为何,这位卫士此刻看着镇长的家,在这与荒野之地无异的道路上,仿佛踏入及膝的深雪一般,却是有些迈不动步。
那是畏惧?
不……
他心中了然。
那大约是∑,怜悯吧。
紧随着怜悯的,就是一丝近乎察觉不到的优越感。那是建立在对法琳娜的忠诚之上的一种犬类的优越感。
“咳,所有人听好,”他清了清嗓子,把自己的思绪强行扳了回来,“任何一间房屋都不要放过!所有的地方都要彻查!”
“就连贵族老爷的家也要查吗?”
他听到身后有人问道。
连思索都没有,他头脑一热便开口说道:“那是自然。法琳娜大人的命令必须得到贯彻。”
可他话刚说出口就感觉到了不对。
于是他停顿了一下,便以稍微温和一点的声音补充道:“不过,为了不让你们这群没轻没重的家伙打扰到镇长大人的休息,我和你们一起去。”
稍微思索一下,领头的卫士便向着自己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不得不说,人的记忆果然不靠谱。
距离自己搬走还没过几天,镇长家就变得陌生起来。
连续走错了好几次,他才带着身后的城卫队一起来到了镇长家。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大敞开的房门。冬日将近,凛风将至。冰冷的空气倒灌入屋内,仅仅是看着都觉得冷。
“镇长大人?”
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长了个心眼,卫士立刻低头看了看脚下。发现积灰已久,根本没有脚印出现才微微放下心来。
可他刚推门进去,就被酒瓶破碎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们这群渣滓!给我滚!立刻!”
愤怒含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可那声音平复以后,却传来了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镇长大人?怎么了吗?”
门口的卫士壮了壮胆,提高了声音问道。
里面沉重的呼吸声突然消失无踪。大约过了一小段时间,有些迷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有事吗?”
看来大约是刚睡醒。之前八成是梦话。
卫兵心中了然。
刚刚提起的心便是放了下去。他凑了过去,站在门口。
看到年轻的镇长坐在床上,面容憔悴,神色枯槁。他将双手扶在头上,将脑袋深深埋了起来。
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随便一个人都可能把他当成酒馆里醉酒颓废破落户——虽然实际上也差不太多。
想起之前的酒瓶破碎声给自己带来的心悸,卫兵终于意识到了眼前之人毕竟是一镇之长,无论怎么破落,他都是实实在在的世袭贵族,封地就算比起一般规格的男爵来都相差无二。
于是他也长了个心眼。看镇长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好,于是他很聪明的不进去找骂,而是默默的退后几步,给手下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安心躲在了门外。
随口,他开口问道:“大人,法琳娜大人叫我们来查一个冒充枯萎者的人。有人说他往这边走了……您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从窗外路过?”
有那么一个呼吸的时间,房间里面毫无动静。但卫兵并不会因此就松下气来。
那与其说是忍下了怒气,反倒不如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不其然,近乎暴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法琳娜的人了不起?我起码也是你们的镇长!没我父亲你们这群贱民早就不知道死哪里去了!黑衣服的人?黑衣服的人我就见过你们!你们的脑子是用来吃屎的吗?没看到我之前一直在睡觉吗?”
那声音因怒气满盈而变得有些沙哑,还一些地方还破了音。可就是这样既不威猛也不华丽的斥言,却让护卫队长背后的冷汗刷的流了下来。
他终于想了起来,自己是在对什么样的一个人说话。
那是实实在在拥有爵位的贵族老爷。和法琳娜这种代行权责的守护者德鲁伊不同,这些贵族老爷虽然大多数都没什么施法能力,也不能长生不老,可这不影响他们在凡俗的世界中的影响力。
要知道,法琳娜大人甚至都不能随意的处死他人,而贵族老爷却可以依靠仅仅赔钱就免去责罚——在卡拉尔人的观念中,因为顶撞地位高的人而被处死属于咎由自取,就算身在军队也不能享有烈士待遇,他的家人不仅不会得到照顾和优待,甚至还会被别人看不起。
于是一个早就应该被他想起的想法现在才回荡在他的脑海中:自己这些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视镇长的存在,而把代理性质的领导人——法琳娜当成了自己奉献忠诚的目标?
“镇长大人,您消消气……”
在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才是拉姆真正的主人以后,一层细密的冷汗顿时凝结在护卫队长和他身后的护卫们的脸上。
连带着的,就连语气和声音都弱了几分。
“消消气?然后被你们这群强盗把我最后的财产也抢走?”
有些神经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在倒灌的寒风中,近乎将四壁引燃的怒火攀附而来。里头领主的责骂远远还未结束:“我发誓,我一定要吊死你们!处以绞刑!你们这群强盗,小偷!来,进来,我要记住你们的脸!”
这时候进去才是傻子呢。
护卫队长心中暗骂一句,也不回话,带着身后的队伍迅速离开了这里。
可他们没看到的是,在他们刚走不久,衣柜的门缓缓打开,一个黑袍的纤细身影迈步走出,如同亡者从棺材中醒来。
罗兰毫不避讳的走到已经断气许久的镇长面前,伸手把他抱起,翻了个面,让他趴在自己的床上。
然后罗兰单手将年轻镇长的脑袋向上抬了抬,右手掏出斩剑——也不用力,只是把斩剑的刃面放在镇长的脖子的下面。
左手放开,右手轻划。
随着脖颈的动脉从前方被割开,就算人已死,就算脖子被划开鲜血也不再喷涌。可镇长的血液也迅速而坚定的从中流出,不一会的功夫,以出血点为花蕊,一朵硕大的鲜红玫瑰就从微微发黄的床铺上盛开。
等到血液流出大半、出血速度明显变慢以后,罗兰用斩剑自后脖颈到后腰轻轻切开这个年轻人的衣物,小心的不划破他的皮肤。在衣服被切开以后,罗兰将斩剑反握小心的切割着尸体的后背,如同拿着一杆画笔,描绘着一个不断流血的眼睛。
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罗兰动作间的熟练令人不寒而粟。
“等她看到这个,那个女人就不会这么安心了吧。”
专心的描绘着那个流血的眼睛的细节,罗兰喃喃道。
这个图案是真理与恐怖之神恩佐斯的神徽。作为除眼中有蛇的希格斯以外最接近黄昏种、最能理解黄昏种的威胁、同时也是受黄昏种感染最深的神明,他的精神状况显然值得担忧。
作为一名混乱中立的神明,他在人间坚定不移的推行恐惧。
他的信徒们并没有组建神殿,而是成立了一个名为真理会的组织,后来被南风之环吞并。
真理会相信,这个世界处处充满了恶意。人们之所以能安然生活,只是因为他们的愚蠢无法发现世界的而已。人越接近真理,就会越深刻的感到世界的恐怖,就会愈发疯狂。
普通人无法得知世界的恶意,就像瞎子不知道身前就是万丈悬崖——真理会骄傲的认为,自己就是那个眼清目明者。
但他们无意让人们避开必至的末日。就连他们全知全能的主恩佐斯也会在那末日面前毁灭,就更无论那些渺小如蝼蚁的凡人了。
他们要做的,仅仅只是让自己更接近世界的真理,由此更清晰的看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刹那,然后作为第一个感受到莫大恐怖的人而骄傲的同世界一起死去。
罗兰记得,真理会是瘟疫复兴中期才暴露出的邪教徒性质——当然,在那之前他们也并不招人喜欢。
作为真理与恐怖之神的信徒,真理会热衷于拆穿他人隐藏的秘密,最好是能因此带来恐慌的秘密;当然,基于那不可磨灭的混乱天性,更多的时候他们揭露的秘密只是自己凭借只言片语推断出的妄论。
对于心中有鬼的人来说,真理会就像一只逮不住的耗子一样烦人。而对于底层民众和一些情报贩子来说,真理会是八卦消息的源头,每一句话都可能隐藏了一个谎言和一个秘密。
而且罗兰还知道,法琳娜当初刺杀失败,就是因为真理会向那位“财富之城最尊贵的客人”拆穿了法琳娜的秘密。
这群烦人的老鼠从不闭嘴。而且他们并不认为揭露他人隐私是自己的不对,反而认为那些基于贪婪自私的天性、以及无用的怜悯而将真相掩埋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每一个被他们揭露秘密的人不但要面对自己的隐私被拆穿而带来的一系列麻烦,而且还会遭到这群老鼠可笑而确实烦人的报复。
恩佐斯自己就不够强大。但他作为知道的事情最多的神明之一,想要杀死他也并不简单。就算是瘟疫复兴时期对现有神明展开清肃,他也是死的最靠后的那一批神。
因此,罗兰也习惯了有什么脏水都往真理会上泼——偶尔还意外的真能把他们给蒙出来。
如果说南风之环是一个纪律性很强的军人,灰烬之环是一个充满了狂想和妄念的艺术家,那么真理会就是一个只会在背后捅刀落井下石的市井小人。
就算同为邪教徒,之间的差距也是很大的。
——当然,法琳娜的情况不一样。
罗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因为拉姆小镇这里就是罗兰少数几次蒙出来的情况之一。真理会真的对法琳娜展开了报复,而且方式就是杀死年轻的镇长——罗兰甚至连镇长的死亡方式和造型都完整的复制了过来。
只是提前了三个月而已。
“这个镇子病了……那么,是时候对病人执行高温灭菌了。”
黑袍之下,罗兰的嘴角微微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