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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回到家,舟车劳顿了大半天,他本想赶快上床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可是躺在窗子辗转反侧,他就是睡不着。徐天真一家人的故事就像是一根刺,刺在他心里隐隐作痛。
既然睡不着,索性看点催眠读物,吉时又进入了马超腾的博客。
等一下,马超腾竟然在与吴婧结婚后的半年,写了一首诗,题目也与希腊神话有关。
《美杜莎》
珀尔修斯自以为他斩杀了美杜莎
他对着海怪掏出蛇头女妖的头颅
海怪没有变成石头
珀尔修斯不敢置信瞪视着海怪
在石化的前一秒,他毁掉了那只蛇发女妖的头颅
吉时只觉得全身一阵寒意。美杜莎是希腊神话的蛇发女妖,只要看过她的人都会变成石头,珀尔修斯是斩掉她头颅的半神,他无法打败强大的海怪,便以美杜莎的头颅为武器,让海怪看到后变成石头。
可是马超腾的笔下,希腊神话被改写,珀尔修斯并没有拿到真正的美杜莎的头颅,所以海怪没有变成石头,珀尔修斯败了。可问题是,珀尔修斯为什么会石化?马超腾已经给出答案,因为珀尔修斯瞪视着海怪。
海怪才是真正的美杜莎!
美杜莎是不能够直视的女妖,对应的正是不能够给徐天真看到娃娃,因为一旦徐天真看到了那只本该埋藏于井底的玩具娃娃,就会想起徐勇之死的真相,得知是她自己害死了父亲。
马超腾把徐天真比作海怪,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曾经认为徐天真是潘多拉的魔盒。
至于说珀尔修斯,应该就是暗指马超腾自己,因为他是娃娃的拥有者。
如此再重新解读这首诗:马超腾曾经威胁失败,吴婧这个提款机延迟吐钞,马超腾一气之下真的拿着那只娃娃去找了徐天真。然而徐天真并没有因为这只娃娃而回忆起过去,陷入痛苦自责。因为她根本没有失忆,6岁那年父亲故去的原委,她清清楚楚!
马超腾用这首诗表达出了他对徐天真这个女孩的恐惧和憎恶,他曾经以为徐天真不过是个单纯丑恶的海怪,而实际上,她是拥有美艳脸庞的美杜莎。
易文翰跟自己同时给出不同答案的时候吉时还暗暗责备易文翰心理阴暗,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初中女生。眼下看来,自己、写这首诗之前的马超腾、吴婧、甚至是已经死去的徐勇,这些人才是被美杜莎迷惑的笨蛋。
找徐天真谈谈?让她去跟吴婧坦白,争取让吴婧坦白杀人动机,争取减刑?吉时冒出这个想法时竟然有些胆怯,他不敢去面对徐天真,他害怕正视美杜莎后会石化。
这么危险又重要的任务,还是交给易文翰吧。
要是换做平时,大半夜被不是工作电话的电话吵醒,易文翰肯定会跟对方发难。可是此时,听吉时汇报了马超腾的那首《美杜莎》以及他对这首诗的解读之后,易文翰一点脾气都没有,还感谢吉时能够第一时间通报自己重要讯息。
早自习,吉时正在组织全班学生朗读课文,他易文翰出现在教室门外冲他招手。
“徐天真,”吉时没有让学生们停止朗读,而是走到徐天真身边,弯腰小声说,“外面有人找你。”
易文翰先是冷眼打量了徐天真几秒钟,而后对吉时说:“给她请个假。”
吉时点头,忍不住去探究徐天真的神态和内心,可是他只撞上了一张无辜纯净的稚嫩脸庞,一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
易文翰先让手下带吴婧进入审讯室,自己并不着急进去审讯,而是带着徐天真进入观察室,透过单面镜,让这个女孩去探望母亲。
“你母亲很可能会被判处死刑,因为她不愿承认是受到你作文的误导,也不愿承认她一直被马超腾以一只洋娃娃威胁勒索。如果她肯吐露实情,法律会酌情减刑,有生之年,她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易文翰尽量温柔,语重心长。
“易警官,我只是个孩子,做不了主,你去问我妈妈吧。她让我怎么说,我都配合。”徐天真一副天真懵懂没主意的样子,孩子气地说。
易文翰把几张打印纸放到吴婧面前,“这些是马超腾的诗,你应该没看过吧?”
“哼,那个人渣写的垃圾,看了脏眼睛。”吴婧仰着头,不屑地说。
“马超腾固然是人渣,你女儿也不是什么天使。我劝你还是看看吧。”
吴婧执拗地仰着头,无声抗议,她就是不看。
易文翰无奈摇头,只好自己拿起那几张纸,读给吴婧听。
吴婧听完,脸色阴晴不定,咬住嘴唇,泪水如断线的珠。
“看来也不用我再给你解读一番了。马超腾早就给徐天真看了他的宝贝,徐天真不为所动,马超腾肯定会详细讲述当年的事,可徐天真的反应却表明她无所谓。马超腾知道宝贝无用,便直接丢了。但他不能把这事儿告诉你,因为一旦说了,他的自动提款机等于报废。”
吴婧本想轻蔑地冷笑,但是笑着笑着,她的笑容便不受控制,变成了自嘲的笑,声音越来越大,又笑又哭,像个疯子。
“徐天真也不能告诉你这件事,因为她还得继续在你面前伪装失忆。她想让你离婚,远离吸血鬼马超腾,就只能用另一个谎言去达成目的。这才有了那篇作文。”
易文翰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单面镜,镜子后面是应该惴惴不安的徐天真。
单面镜后,高朗也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面椅子上低头玩手机的女孩,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明白,你是她的妈妈,全心全意为她的母亲,她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你的幸福坦白她记得当年的一切。在她心中,保守自己那个羞愧的秘密,自欺欺人就比母亲被人渣威胁勒索还要重要吗?她宁可看着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名誉被判处极刑,也不愿说实话为你求情。吴婧啊吴婧,这就是你跟徐勇培养出来的好女儿!”
易文翰一向自诩冷静理智,面对更加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也没像今天这么激动感慨。面对这对儿母女,他是真的失了分寸。
吴婧紧咬牙关,仿佛咬住了悬崖上的女儿,绝不松口。
易文翰又想起了吉时转告他的,吴婧曾经对表舅妈说过的那句:人活在社会之中,名誉、征信、口碑就是组成社会人的重要因素,根本无法割裂。为了最爱女儿的未来,她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也许在吴婧看来,徐天真逃避现实,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就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徐天真不为当年以及现在的愧疚所累,就算是她兑现了对亡夫的承诺。
“割肉喂蛇,等到蛇长大了,第一个要吃掉的就是喂蛇人。喂蛇人冤吗?不冤。因为这条蛇将来还可能吃掉更多的人。”易文翰想到了死去的徐勇、马超腾,还有逃不掉杀人罪行的吴婧。徐天真杀人不见血,只几个谎言,便可利用父母之爱杀人于无形。
吴婧被“喂蛇说”震慑住,她死死盯住单面镜,仿佛她看到了美杜莎的蛇发,瞬间石化。
“我们这边有被你撕碎的、和平分手的离婚协议书,证明你一直被马超腾威胁勒索的聊天记录,语文老师手机拍摄的鞋拔子作文,专家的笔迹鉴定,证实作文出自徐天真之手,这些都是能够上法庭的证据。到时候你怎么解释,徐天真怎么说,法官怎么判,对我来说无所谓了。”易文翰累了,不愿多说,反正他已经问心无愧,这对母女的未来,就交给她们自己吧。
易文翰起身的同时,吴婧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张口,却不是对易文翰或者对自己说话,“大勇,对不起。原来我们都错了。”
易文翰不动声色,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吴婧的知错能改不单单是挽救自己,也是挽救徐天真。
单面镜后的高朗放松地绽开一个笑容,随即想到身后还有一个玩手机的徐天真。他转头去看对方。
徐天真终于不再玩手机,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不可置信地透过单面镜去看她的母亲。怎么回事?母亲为什么不再替她保守那个秘密了?母亲为什么不再保护她了?这怎么可能?
“易队,这案子简单也不简单,”高朗等到易文翰出来,跟上去总结,“简单的是凶手就是吴婧,没有什么复杂的杀人手法,不简单的是杀人动机。幸好我们继续追查下去了,不管最后法官是否减刑,减多少,反正咱们是尽力了。”
易文翰驻足转身,“让吴婧悔悟的是吉时发现的诗,人家也有点功劳,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我?怎么表示?”高朗莫名其妙。
“周末请客你也去,当面道谢,外加咱俩AA。”
其实跟易文翰一起请吉时吃饭高朗无所谓,但是他现在想到吉时就抵触,这要真的跟这两位一起吃饭,他们俩左右夹击,男男双打给自己上课,那绝对是重温学生时代的恶梦。
“周末我叔叔让我去他家吃饭。”高朗从未想过因为自己叔叔是局长在工作上被区别对待,被同事另眼相看,但这一次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