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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哀走后大概仅仅过了三个小时悯年就醒了,林冉萧着急地告诉湘哀,后者却冷淡地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她忙着去千易浔那里去看这帮人把她的心血改成什么样子了。
一想心中还是暖意大于抗拒,湘哀会开车却一直不愿意买,最近的一次开车还是送莫名其妙居然被枪打中的屿阴上医院包扎,她平时几乎总是蹬着老自行车到各处去。
千易浔明面上做着安委会的法医主任,实际上不怎么管事,管的也只是把安委会内部的一些消息提供给方见止那帮人。她自己有一个上面出钱给她和她手下人用的私人实验室,安保级别都是最高的。湘哀心里清楚l.x.是机密之事,如果流出去必定会引发暴乱,所以没有任何异议,十分顺从地任千易浔把她领进去。
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有心看千易浔她们的进度,另一方面千易浔他们遇到了很大的瓶颈也需要她的介入。
千易浔很沉得住气,又详细地说了一遍这个药的药性和目前研究出来的半成品合成步骤——湘哀要的正是这个,她知道他们费尽心机研究出的合成步骤有一个很大的漏洞,这是她当年清醒时留下来的唯一退路。
因为有漏洞的缘故,适合的终成品始终没能完成,总是这里出问题,解决后那里又没法搞定,一帮研究人员弄得焦头烂额,偏偏上头又催得急,夜以继日地在实验室里赶工,每个人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疲态。
湘哀想了想自己的研究成果,不得不承认哪怕她再聪明再天资过人也敌不过一群人没命地赶制,何况自从副作用逐一显现后那些人终于沉不住气恨不得拿鞭子催。器官移植全是在吊命,还有各种并发症譬如记忆力减退力量衰败——除了面相还是青年人,内里几乎已经是强弩之末。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湘哀淡淡地笑了出来。
千易浔压根没发现她在打什么算盘,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让上头咬牙切齿的罪魁祸首,当年一手研究出l.x.的第一负责人颜子璇。
湘哀花了整整两个小时认真地翻阅了所有的资料,利用她自己强大的记忆力硬是往脑子里塞——她清楚这些东西不可能带出这个实验室,她要制胜只能靠她自己。
千易浔差点看不下去了,插嘴道:“你能看快一点吗?”
湘哀抬起头,眼底淬了寒冰,冷冷地回答:“走开,你自己水平多少你自己清楚,我没有落井下石的兴趣。”
她一旦气场全开,就不是平素见到的那个神情淡漠带着病的客气女人,更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刃,剑指之处无人能挡,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骄傲。
千易浔哑口无言,要不是方见止说得神情肃穆她怎么会想搭理周湘哀呢?但是锅还得她来背,千易浔忍气吞声地离开了。
湘哀慢慢地读过去,她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也不敢露出过分的情绪,谨小慎微地守着心里藏着的太多事情。
她曾经在没有计算机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写下这些记录,失败的成功的,隔了一百多年的光阴她终于重新找到了它们。
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别人眼里的都不是她,她不是交际花,她笨拙地消磨别人的真心才有了间谍的恶名,她也不是天生就十恶不赦的狠毒女人,她只是想做她爱的事情,想和她最爱的人过一辈子,她甚至从不曾想过永生。
最后镜花水月,都成泡影。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她曾活在别人费尽心机编织的谎言里,可她又发现了端倪想要拼命逃脱,她经历过抛弃、背叛、谋杀、追捕,她并不怕形影相吊的孤独,她怕的只是她拥有的那一点偷来的温暖被人毫不留情地剥离,剥下一层血淋淋的皮肉。
皮肉血骨,那都是人心啊。
周屿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你的。
湘哀看完,把资料还给千易浔让她放回保险箱里,就着几处无关痛痒但确实有些剂量问题的地方说了一点建议,把流程的两个地方换了合成方法,当场有几个人利落地开始照着修改意见实验。
湘哀心道:这条件也太好了,要知道我自己得先在计算机上模拟多少次才敢进实验室啊,生怕浪费一点点机会让人揪到把柄。。
千易浔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从头把湘哀打量到脚上,湘哀不以为意地站起身就要向外走,才被人叫住:
“你来都来了,就奉陪到底吧。”
湘哀回头,恰好对上千易浔莫测的眼神,凌厉不留余地,似乎又有破釜沉舟的决然。
“对不起,我不奉陪。”湘哀漠然回答,两手插在口袋里,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就往门口走,“你想留我,可以,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你这样威胁我……抱歉,死里逃生的人从来就不会在乎什么威胁,那太小儿科了,千易浔。”
千易浔根本不买账,她虽然业务水平不行,但架不住她在别的方面敏感,一出口就是湘哀最讨厌听到的质问:“你是不是偷着做过这个研究?”
湘哀心道我研究这个的时候你祖先往上大概七八代都还没出生,面上冷冷淡淡地答道:“你管做研究叫作偷?要不然怎么你混了这么些年头还没什么长进呢?压着我给你做事让你抢功劳,不嫌丢人吗?”
她呛得千易浔有点下不来台,周围的研究者倒是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分内事,只有千易浔一个人在生气。
说罢湘哀自己心里往下沉了沉——自从她坦然承认自己是颜子璇之后,以前的那些棱棱角角的脾气不定时地开始冒头,这不是什么好症状。屿阴猜的不错,她花了很大的心血才把自己活成一个“像样”的状况。
这根本不是她期望的走向。
如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就认了,若是杀敌八千自损一万……湘哀心想,不可能。
这么想着湘哀冷静了下来,淡道:“如果以后有问题再说,我还等我一个学生请我吃饭,不陪了,我口风很紧,其他事情你都不必操心。”任长琦的时间当然是湘哀定,但此时竟然是个很好的借口。
千易浔还要尝试着拦,湘哀抽出腰间的枪远远地比着她的胸口。
“多言何益,我不想和你闹得不愉快。”
终于安静了。带枪这种习惯只有她有,别的每天闭关泡实验室的人没有这种兴趣。
湘哀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外衣被凄惨地往衣帽架上一撂,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她就匆匆上楼,抓过碳素笔默写她看到的那些记录。
她写得又快又急,字比平时大了许多,一行一行都是往右上角飞起的,半个多小时写了二十来张纸,都是她清楚很重要的数据或流程,然后就是开机,和电脑里存的数据相比对,这一项又花去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她诸事不理,全身心都扑在研究上。
当年按道理说她作为第一负责人必须要经办所有材料,但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导致有一段流程是她完全不知道的。当然托这件事情的福,她在绝境时竟然还记得要给自己留退路,玩了一手小花招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对比完一些可疑步骤,她又扯了几张纸一丝不苟地记录比对结果,一面想一面用小字在旁边标上新的剂量使用,一方面是按着她仅存的印象,一方面她按照自己有过的不同想法做批注。
千易浔是不会懂的。一个为了功劳,一个为了报仇,天平不称都知道孰轻孰重。
写完她合上笔记本电脑锁好门,抓着自行车钥匙一路猛蹬。纸张都被妥帖地放在裤袋里,一大叠硬邦邦的,硌得人疼,却意外地充满了安全感。
风真的已经暖意融融,毕竟轮回不息的,总算是要春天了。
湘哀根本顾不上伤春悲秋,脑子里充斥着实验数据,好像一瞬间又找到了百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俞慧仪和她做了也小十年的同事,头一回看到她死气沉沉的脸上多了一些摄人心魄的东西,不由大吃一惊,站在走廊上怔怔地盯着湘哀几乎可称得上是风一样冲进她自己的实验室。
“可不会是突然找到什么……”她摇了摇头走开。
湘哀一忙起来就是天昏地暗不辨日夜,等她走出实验室时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她一边喝水一边看怀表,想着也就是说从她昨天下午接到悯年车祸的电话就开始连轴转直到现在,而且客观地讲她之前也在实验室。
她抻了抻酸痛的脊背,也不骑车了,一步一步晃着推车,心情好到竟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始哼着调子,和她的手机铃声是同一首。
谁也听不懂的老调子。
走到一半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连忙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屿阴先是给她打了几通电话,见她不接遂放弃,发了条消息告诉她录节目的时间地点,并告诉她这是台里初步排的时间,问她有没有冲突,如果没有就是这个时间。
下午三点……
湘哀心情一好什么都不管了,把电话回过去才发现……半夜三更真不是时候。
屿阴睡得迷迷瞪瞪被夜半凶铃吵了起来,本来确实一肚子火,见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睡意褪了大半——她知道湘哀肯定是做研究有进展了,压根没管什么时间不时间的。
“对不起,我忘记时间了。”
湘哀一听屿阴沙哑的嗓音就知道自己又忘乎所以了,老老实实地认错道歉。这点她比赵明景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屿阴的声音里甚至有一丝笑意:“没事,那你有空吗?”
湘哀一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方面的有空,就答道:“我刚刚从实验室出来,明天下午也有空。”
“你要好好休息,我先前听她们说你有时候三点多出实验室六点就起来了。”
湘哀足足愣了半分钟才莞尔一笑:“行吧,听你的,我明天……哦不对今天睡个自然醒。”
屿阴闷闷地笑了起来:“你都多大了,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身体呢?现在是和平年代,你不用出生入死,把你那些习惯改一改吧,太累了不好,我会很担心的。”
除了最后那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深交多年的老友一般熟稔,湘哀不知可否地笑了笑:“那倒不是,主要是一忙起来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这个确实是习惯。”
屿阴呼吸一窒,终于算是明白湘哀的感动失态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过了就开始冷漠拒人,也是属于多年的习惯。
她还没失落完,听见湘哀又道:“但是还是要谢谢你,屿阴,这样的关心我上回听到好像是在一百多年前。谢谢你肯包容我。”
屿阴在黑暗里经历了心理的大起大落,湘哀像是玩死人不偿命似的对待她——虽然她分明很清楚湘哀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她终于懂得为什么爱情真的能让人深陷其中,而单方面的苦思即便是获得了微不足道的回应都足以刻下来成为一座里程碑,而她只是甘愿无法自拔。
这就是所谓真心。
她说:“我困了,明天见面再说行么?晚安。”
她明知道湘哀的心里并不会因为这句状似冷淡的话产生什么波澜,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说出口,好像在心底小小地报复了一下湘哀,获得了些许令她震惊的快意。
湘哀悠然道:“晚安,明天见。”
她把手机揣回了一叠纸硬邦邦地硌着她的裤袋里,想了想,跨上自行车,用她最快的速度向前疾行,把无边的夜色远远地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