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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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哀站在只有她一人的空荡实验室中,对着面前过了一半的柱子,耐心地看着产物一点一点往下掉。

    提前看了实验室预使用记录发现刚好没有学生,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拿着之前从旧档案里找到灵感试好的结果进行实验,她还记得一点当年她的做法,一点一点地磨,总是会找到……她要做解药,至于终成品?

    都是早就应该死去的人了,凭什么还活在世上兴风作浪?

    可笑。湘哀盯着柱子,一边看着温度计一边瞟了瞟时间。

    门忽然被打开了,来的有两个人,许久不见的千易浔和到处惹是生非的赵明景。

    湘哀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变得不怎么好看。

    “我忙着,还要过一个多小时的柱子。”

    千易浔笑了笑道:“没事,我们可以等一等。”

    湘哀一言不发地转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赵明景的目光晦暗不明,像是要把湘哀的脊梁骨戳个对穿。

    “大忙人!”她低声抱怨,千易浔一幅柔柔弱弱老好人的样子,顺手拍了拍赵明景的肩膀:“你非要挑这个时间来和她说事情难道不该怪你吗,沁凉?”

    赵明景被她弄得犯恶心,粗暴地打开她的手:“你不知道她天天闭关?那我还什么时候来?管得倒宽。”

    她们说的声音都不小,湘哀置若罔闻,要不是过柱子不能抽身离开,她早就把赵明景打出去了。

    千易浔皱了皱眉,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没任务吗?”

    这个问题太尖刻了,湘哀斟酌了半晌道:“这是我一直以来执着的事情。”

    赵明景一脸吞屎的表情看着她。

    “方见止说,l.x.的事情需要你来参与。”千易浔一锤定音,根本没留任何拒绝的余地,“我可以给你讲讲这是什么东西。”

    她话音未落,赵明景就开始捶着实验台大笑。

    两人瞥了她一眼,湘哀道:“算了,你也讲不清什么,还不如直接把资料档案给我看。”

    千易浔被噎了一下,识相地没有吱声。

    “他们在怕你又耍什么小心机呢湘哀!”赵明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这回可得小心一点,别把自己……又搞的、没命了。”

    湘哀头也不抬:“我手边有浓硫酸,你小心点。”

    千易浔也应景地笑了一声。

    三个人各怀心思地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湘哀不紧不慢地收拾好,清理完毕又过了半个小时,她才抬起头:“你们可真是太闲了。”

    想了想又补充:“我没有多久,大概十五分钟的烘干,所以请你不要说废话,周沁凉。”

    赵明景冷淡地反问:“我说什么废话了?”

    “这就是。”湘哀坦然地反击,随即转向千易浔,“怎么,方见止说了别的?”

    “他想让我问问你,你的实际年龄是多少。”

    果然如此。上回在酒吧里她就察觉咫涯在查她的背景,但应当只是无关痛痒的一些事情,也是她自己愿意留的,记者照片还是她自己放的,档案被她更改过——纸面档案咫涯是看不出问题的。

    她知道后,立刻让悯年告诉咫涯停止查这方面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他们……比她想象的还要精明得多。

    看起来咫涯好像有点危险……最危险的还是她本人。

    她应该想到总有人会被当枪使的。

    湘哀道:“让你传达?”

    千易浔犹犹豫豫地点头,湘哀心下了然:“你告诉他,除非他本人亲自来问我,否则免谈。”

    “那你自己和他交涉,我只负责传个话。”

    她大概是觉得事关重大就亲自找过来,赵明景显得极为奇怪,千易浔转身走了她还站在原地,看戏的表情。

    “颜子璇,咱俩好久没单独谈过话了,想想还真是挺怀念那会儿。”赵明景戏谑地搭上湘哀的背,“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短,你说阮宜罄有什么好的?”

    “没什么好的。”湘哀抬起脚就往赵明景的腿上踹去,“你真想让我跟你打一架让别人知道著名歌手是怎么对待圈外人的?他想让你继续在那儿发光发热,你还能拒绝?你又不是这辈子都退出歌坛了。”

    赵明景闻言收敛了一些,退到离湘哀两步远的地方。

    “哎呀想起来挺可笑的,千易浔居然好意思对着一手负责人说出她给你讲讲l.x.的话,你是怎么忍住不笑的?”

    “这可笑吗?”湘哀看着时间答道,“赵处长,你神机妙算,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

    赵明景敛了笑,冷道:“我翻过叶嘉丽的尸体。”

    “原来如此。”湘哀勾了勾唇角,“我得感激你没把这事说出去,否则我也没法逍遥那么多年。不过你后来——我听说你赶在叶汝才和叶庭才之前把她的尸体给烧了?赵处长,论狠,那还是你厉害。”

    “那是周沁凉干的,不是我。”赵明景厌恶地皱眉,“叶汝才中立,叶庭才混北界,叶嘉丽我也不知道是干嘛的,这种富贵人家的小姐懂什么?可笑。”

    湘哀感到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周沁凉可真是可恨,顶着我的皮干出这些猪狗不如的事情。”

    回答她的是湘哀的嗤笑:“谁不知道你叔父也是南党的中坚?赵处长,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嘲笑叶嘉丽那不是太可笑了吗?北界你到底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得很,周以衡没把你打发了也算是个奇迹。”

    湘哀的话句句戳到赵明景软肋,后者强忍愤怒笑道:“那倒是,毕竟你一个小孤女也能傍上周家,修来的不知道几世的福气呢。”

    “是啊,确实运气不错,跟我关系稍好一点的人大多都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你说呢,赵处长?”刚好计时器也响了,湘哀放下怀表,径直取出烘干的产物。

    赵明景气得咬牙。

    “我其实一直都很疑惑,你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下来的?”沁凉一字一顿,“那枪有问题吗?”

    内战第十四年冬,颜子璇的枪决。

    “当然没问题。”湘哀脱下笨重的隔热手套,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赵明景,“我流血差不多到致死量了,只不过当时狱中托人替我寻过沈世桓,具体……我后来又没和沈世桓见面,怎么知道他怎么替我瞒住周家人?那枚子弹偏了一寸,我将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地——你问我这个,你想试试看?”

    沁凉眉心几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怎么可能……你和沈世桓私交不错。”

    “周以衡他弟弟养了个男人,那年头也没几个人不知道,我毕竟在周家待过几个年头。”湘哀语气漠然随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就像我从来不是什么间谍,沈世桓也不用靠周溢呈养,这么说你总是懂的。”

    “你们同病相怜?都很可恨。”赵明景冷哼一声。

    湘哀捻了捻指腹,笑着说道:“你总不会像周苾离那样天真地认为博物馆里的介绍是真实的吧?你虽然人一直在北边,想必也知道我为什么入了南边的狱。”

    赵明景猛然一怔,没有答复。

    “爻门死了哪三万人不重要,问题是死了三万人。”湘哀眸光幽暗,“郦寄后来很高兴,虽然我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做,但是周家人绝不会这么想。”

    “是你背叛了南界,没有人会轻易饶过背叛者。”赵明景说得言之凿凿。

    “你错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谁应当依附谁,自然也不会有谁背叛谁。”湘哀说完,目光一瞬间又恢复沉静,“你倒是死心塌地,可有换来什么好下场吗?谢今枝好歹爬到上将了,可你看看那段历史有留下关于你的只言片语吗?”

    她慢慢地笑了:“虽然那从来就不是我想要的方式……可我毕竟出名了,对不对?”

    “你——!”沁凉张口结舌地盯着她,瞳孔冒火,“你别想着拿这个来刺激我,我知道你看到它的时候痛苦得要命,颜子璇。”

    “可惜你错了,我不在乎。”湘哀云淡风轻地告诉她这样的事实,“我不在乎出名,周老爷子有意收养我,我当然也心甘情愿地迎合他。那时我才六岁,我说我要活下来,我不想过乞讨的生活,我不想听一点知识都要混到学堂冒着被人打一顿的风险,我说,我只是想活下来,育幼堂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很快就让我搬到周家老宅去了,从一开始,名利什么我都无所谓,赵处长,我只是想活下去。如果我不按郦寄说的做,我会死,而且也有别人替我做,那没有任何价值。”

    “你自小都过得锦衣玉食,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只是不甘女人的地位为何那么低贱,可是我比你考虑的更多,说到底我就是惜命,我只想活下去。”湘哀凉薄地解释,“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在我面前这样,跳梁小丑,真是难看。”

    赵明景笑道:“好啊,可惜之前的人从来都没有机会看看臭名昭著的颜女士有多么高风亮节,可惜!太可惜了!不过啊……咱们不都是坏到骨子里了?按我的计划,苾离一来在疑心你的身份,二来差不多猜出她是谁了,你之前和阮宜罄闹了那么些乱子,我看十有她要找你算账。”

    她刻意顿了顿,走到湘哀身边,呵气一般咯咯咯地大笑出声:“在她眼里你啊,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点呢,你可比我清楚多了。”

    “你不应该刺激她。”

    沁凉仍旧在笑,反问道:“不然怎么威胁高风亮节君子行径一片赤诚的颜子璇你呢?再说了,要不是当年她向谢今枝通风报信,你会混这么惨吗?”

    湘哀也觉得有趣,淡道:“那你也别忘了,我如今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究竟是拜谁所赐。”

    沁凉一愣,旋即喊道:“那是你咎由自取!!”

    “那你未免太高看我了,赵处长。”湘哀不以为意,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样子,“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研究者罢了,我看你这样上窜下跳迟早出事,小心为妙吧。”

    “所以阮宜罄认为你轻贱人命,因此就和你彻底决裂了?”沁凉忽有所感一般问道。

    湘哀坦荡道:“是这样。”

    “我真是羡慕那些中立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表这样的看法。”

    湘哀看了她一眼:“谢今折死了。”

    赵明景的话被硬生生截断。她沉默了半晌,盯着湘哀看了半天,最终没有说什么。

    “姚珺凝就过得好,谢今折一穷二白算什么?”湘哀挑眉,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谢今枝六亲不认,再说她俩也不是亲姐妹。”

    “你说像她们这样的名流,不也一辈子都为人掌控?多可怜。”

    赵明景彻底沉默了下来。

    湘哀轻道:“不可能纯粹中立,我不相信这种事情。我最恨的就是你这样想当然的人,少来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