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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压得越来越低, 平地而起的风也越来越疾,不时挟起那垂地的明黄色窗幔,狂卷到半空飞舞, 倏而又骤然落下。
大殿里,浓稠的血沿着金玉地砖缓慢的四散蜿蜒,浓烈的血腥味冲的人几欲作呕。
侍卫们近乎无声的将殿内那死状凄惨的林世抬了出去,临去前还强捺恐惧的拾捡起地上那两个生被剜出来的血淋淋之物, 抖着手放回在林世面上骇人的血窟窿上。
殿中的帝王已经不再捶地痛哭, 只是如丧魂魄般瘫坐在地上, 两眼空洞的望着脚边的长剑。
没人敢往帝王的方向看过半眼, 更没人敢在此刻过去劝慰他。
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 唯有他颓然麻木的对着那柄长剑。
长长的宫道上, 大皇在翘首以盼, 却迟迟未见到他大舅父的身影。
“怎么般久。”他嘀咕着, 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索性就沿着宫道往前走。
条宫道是他大舅父出宫的必经之路, 他顺着条路走, 肯定是能遇上他大舅父的。
“殿下, 殿下您慢些,小心摔着。”
跟随出来的宫人在后头急急嘱咐, 也忙跟上去。
宫道上出现几个侍卫, 行色匆匆的推着一辆平板车往外走。车板上盖厚厚几层白布,因为天色发暗, 隔远些就不大见得清是什么。
几人见到迎面而来的太子殿下,赶忙就要让开条路来。可大概是有人心里发慌,仓促移动间,力道就失几分, 而后车板上猛一颠簸之后,上面的白布就冷不丁就滑落了下来。
同时滑落下来的,还有脱眶而出的两个血淋淋之物。
一瞬间,空气里好似有刹那的凝固。
随即那几个侍卫反应过来,惊慌失措的去蒙白布,去弯腰哆嗦的捡地上之物,可到底已经太晚,旁边的大皇已经将刚才的一幕看的足够清楚。
他似吓傻了般呆呆的立在原地,脑海里反复冲荡的,是车板上那张狰狞的面孔。比故事里的鬼怪还要瘆人,干涸血迹的一张脸,阴森森的血窟窿,还有满地乱滚的眼珠子……
“啊——”
“殿下!!”
宫人从惊悚中回过神,急急去追狂跑出去的太子。
田喜得知此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怎么会样,怎么会样……”
圣上怎么会么做,怎么可能这般做。
那长平侯府林家,不单是太的母族,更是她的娘家啊。
难道真如旁人猜测那般,圣上他……疯了?
可翌日,圣上依旧面色如常的主持朝议,与往日无异。接下来的日子也一如既往的上下朝,处理政务,下达政令,依旧还是那个励精图治的帝王。
对于那林世的死,宫里头讳莫如深,长平侯府对外也只宣称是突发疾病而亡。可宫里头那么多人,又有那么多张嘴,多少还是有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传到了宫外。
朝臣们私下议论,大概都在猜测圣上与太母族应是有什么龃龉。也有人暗暗心惊,圣上的手段未免有些残暴。
经历林世所谓的‘突发而亡’后,那朝中的林侯爷一夜间老不下十岁,心灰意冷,有隐退之意。
可却未得圣上的批准。
随着宫里头下旨将林世厚葬,又额外赐长平侯府诸多赏赐后,宫外头的对此事的议论声就渐渐消弭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林世的事也逐渐被人抛之脑后,宫里宫外好似又重新恢复平静。
此时此刻,谁也不曾料到,那林世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林世的死于偌大的王朝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自然传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蜀都。也更别提传到那僻远的近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
一年他们家有喜事,春杏与顺成婚,林苑给他们主婚,热热闹闹的办喜事。
从前他们二人带着逢春颠沛流离的,自也考虑不得事,如今日子渐渐安定下来了,两人也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
他们的婚房就坐落在林苑家的旁边。
如今林苑家左边住着春杏跟顺子,右边住着那沈夫子,放眼看去,那片竹林环绕的是并排的三座茅舍,再也不似从前只有那么一户人家,孤零零的坐落在山脚下。
些年来,他们担惊受怕的过日子,的确也受不少苦。如今难得有件喜事来庆祝,林苑自也不会吝啬,好酒好肉的提前都买上,请了全村的人都来吃喜宴。
一日都热热闹闹的,大家也敞说笑,待散席时,月亮都挂上柳梢头了。
“逢春,快来扶着你夫子。”
林苑那沈夫子起身时身体有些摇晃,就忙吩咐在院子里正拾掇碗盘的逢春。
木逢春赶忙擦了擦手,连声应过。
“没事,没事,用不着劳烦。”
沈夫子摆手笑着。今日他确是多吃两杯水酒,不过也不至于吃醉,此刻他脑中还尚清醒。
一年的倾囊相授,他早已将逢春当做自己的直传弟,弟家里有喜事,他当夫子的,心里边自然也高兴。况与木家人这一年来相处下来,也多少处成亲友情谊,对于春杏与顺能喜结连理,他也由衷的为他们感到高兴。
“小心。”眼见他冷不丁被那桌角绊住,趔趄的就要朝那桌上扑去,林苑就忙扶了他胳膊一。
时木逢春也急忙过来了,将他夫子给搀扶住。
“快将你夫子扶回家去歇着吧。去熬碗醒酒汤,一会你再给你夫子端过去。”他们临去前,林苑又嘱咐:“记得给你夫子打盆热水泡泡脚。还有窗户别都开着,莫吹了凉风。”
木逢春一一应下。
夜里,等逢春给他拾掇完离开后,沈夫子却在躺在竹榻迟迟未眠。鼻间好似还停留着些许那丝丝缕缕的,说不上来的清淡幽香。
想什么呢。他扶额微叹,略有烦闷的翻了个身。
也不知从何时起,每每见逢春的娘时,他就会莫名的感到些不自在。尤其是她笑语盈盈说话的时候,双眸微弯,眸光柔软温和,让人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盈盈动人。
脑中掠过一词时,他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摇头暗唾自己龌龊。
起了身索性将窗户打,让外头的风刮进来,使得自己清醒些。
刮了会凉风,他觉得自己应是酒醒,脑也随之清醒。
思来想去,他将自己种种反常的原因归结为感动。想他自唯一的亲人外祖母病逝之后,些年来孤身一人在外,难免有漂泊之感。如今长时间得木家人嘘寒问暖的照顾,他会有所触动,也实属如常。
他只是将木家人视作亲友了,而不是他胡思乱想的那些。
如此一想,他的心也就定下来。
只是一躺下来时,他的手腕好似还有些柔软的触感尚在停留。他选择极力忽略,闭眼入睡。
春去夏来,蜀地就始闷热起来。
日半夜,素来畏热的林苑,好不容易借着窗外投来的那么点凉意有朦胧睡意,却在此时,她家的院门被人激烈的拍打起来。
“谁啊?”
林苑点了灯,穿了衣裳下地,站在房门前询问。
“木稳婆,是隔壁柳村的,家婆娘夜里发动了,可孩始终下不来,求求您能去帮忙接生下吗?”
林苑就忍不住看看天色,深更半夜的还是隔壁村的,不免就让她有几分迟疑。
若顺在还好,偏今日顺跟春杏去城里卖草药了,为了能顺便买全家用的一干物件,他们今日索性就在城里住下,打算明个再回。
想了想后,她隔着院门问:“记得柳村不是有稳婆吗?”
门外的汉就急忙解释道:“是有,可是她说我家婆娘胎位不正,她不敢来接……木稳婆,都道您手艺高超,求您就救救家婆娘吧。”
说着就跪地砰砰磕起头来。
“行你快起来。”
林苑从屋里拿了匕首藏在袖里,与逢春一道过去开门。刚院门这才发现,旁边屋舍的门开着,原来那沈夫子也一同出来了。
“听见动静就出来瞧瞧。”他道。
林苑点头与他示意,而后看向门外的汉。
“你妻子现在情况如何?”
那汉抹了脸,苦涩道:“身下始流血……我村的稳婆说,是九死一。”
林苑一听就知紧急,不能再等,只得现在过去。
“逢春,去屋里将药箱拿来。”
那汉激动的要给她下跪。
林苑制止住:“先说好,也不是华佗在世,不能保证次次都能将人从鬼门关里拖回来。能尽的力自会全力以赴,只是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最后能皆大欢喜那最好不过,可若有万一,也望你们能理解。”
“您放心,咱不是那般胡搅蛮缠的无礼的人家,您出手,们全家就很感激。”
林苑他说的真诚,也就颔首应,转而望向隔壁沈夫子的方向。正迟疑着该如何对他提出请求时,却听他先一步道:“正巧夜里闷热,也难以入睡,索性我就随你们一道过去罢。”
林苑松了口气,感激的谢过。
有个成年男子随着一道过去,她着实能放心不少。
柳村的农舍里,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方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林苑满身疲惫,在叮嘱了产妇用药以及用食的相关注意事项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补眠。
那汉家人也瞧出她疲惫,便也不多耽搁她时间,忙让那汉套车送林苑他们回去。
路上,木逢春对赶车突起了兴致,遂坐上前面的车辕,一路上就与那赶车的汉交谈起来。
后面的车板上就剩下林苑与那沈夫子并排坐着。
些年来,旁人稳婆稳婆的唤她,她早已不将自己当年轻女人看,所以一时间倒也没察觉出不妥来。况在累半宿之后,脑中正昏胀着,哪有心思想其他?
乍然松懈下来,疲倦就涌上来,她忍不住手扶着脑袋,打起瞌睡来。
清晨的风微微凉爽,迎面吹来时,撩起她额前垂落的发,偶尔露出她那柔美的眉目。
他只看一眼就仓促的别过脸去。
微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却拂不走他刹那紊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