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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卷之后,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的礼仪性流程了。
三月十八日传胪,之后几日状元游街,谢恩,释褐,国子监立碑题名,赐琼林宴。真叫个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一系列高大上的仪式,为科举取士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外衣,可以激发新科进士们效忠朝廷的热情,也能吸引天下的读书人趋之若鹜。
待喧嚣庆祝之后,内阁和翰林院会共同举行馆选,选拔三十六名庶吉士坐馆读书。没有选中庶吉士的新科进士们,便等待吏部铨选,或是六部观政,或是行人司听用,或是到各省排班等待州县出缺。
不管去向何方,总之都是打杂……
六部各省对这些观政进士、候补知县都是很欢迎的。究其原因,高情商的说法是新鲜血液带来新活力。
低情商的说法是,这种不用自己掏腰包养活,而且为了早日补缺,还得卖力表现的免费劳力,当然是多多益善了。
基本上,没有特别硬的门路,谁也逃不脱给人白干的命。
当然,也有像金学曾那样,能直接当上州县正堂的,或者象征性实习一下,马上就上任的,只能说,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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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比之后,朝廷的运转便恢复了正轨。
因为抡才大典而搁置的各项事宜,也抓紧办起来了。
三月廿五,隆庆皇帝终于接受了内阁首辅李春芳以疾乞休的辞呈。
“上曰:卿辅弼元臣,忠勤素著,朕所倚任,岂可以微疾辄求休致?宜慎加调护,痊可即出供职。仍遣太医院官诊视,赐猪羊酒馔。”
当亲自来李府传旨的孟冲,宣读了隆庆皇帝的旨意后,李春芳也就正式变成了前首辅。
“国老快起来,快起来。”胖胖的孟冲慈眉善目,将旨意交给李春芳,又亲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道:“明日陛下还有赏赐送到,另外圣上体谅您老身体不好,说前几日殿试让国老带病操劳,已经很对不住了。横竖病好后还要回来,就不用再进宫谢恩了。”
李春芳闻言神情一滞,虽然三辞三留已经足够体面了。但皇帝不见自己最后一面,显然是他执意辞职,惹恼了隆庆。他知道在隆庆皇帝的设计中,让高拱担任次辅兼天官执掌大权,自己这个人畜无害的首辅略作制衡,应该是比较让皇帝放心的组合。
现在自己执意撂挑子,皇帝自然不爽。但这种不爽也是好事儿,说明皇帝是真心希望自己还能回来。毕竟像自己这种老实懂事的首辅,打着灯笼都没处找。
谢恩之后,他在儿子的搀扶下,送走了孟冲。然后吩咐李茂才,去内阁将自己的物品都收拾回来,再请三位大学士今晚来家坐坐。
高张赵三人自然满口答应,大家共事一场,总要做个告别。
于是李春芳吩咐厨子去购置新鲜的食材,准备张罗一桌地道的淮扬菜,来款待三位大学士。
当天黄昏时分,赵贞吉先到了。
自己的靠山走了,赵阁老的脸色自然不好看,但他看到李春芳穿着酱色的道袍,头发只用木簪扎着,脚上踏了一双软底的布鞋,已经是一副退休老干部打扮了,又能说什么呢?
“元翁,您这是……”赵贞吉紧紧握着他手,眼圈发红,把头偏向一边道:“唉!”
“大洲公,不必如此,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嘛。”李春芳笑着请他入内落座道:“这些年多少人骂我尸位素餐?现在给他们让出位子来,也能少挨几句骂。”
“都是高胡子那帮党羽,韩楫宋之问之流在鼓捣的!”赵贞吉咬牙切齿道:“他们就是恨不得把咱们都撵走,好让他座主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消消气消消气。”李春芳笑着安慰道,也知道自己这一走,彻底没赵贞吉替他遮风挡雨了,高党就可以集中力量收拾他了。“先帝曾在西苑挂过一副字,写的是老子之言,‘吾有三宝,曰慈曰简曰不敢为天下先’,这是先帝的为君之道。先帝圣明啊,我等臣子望尘莫及,不过老朽也有自己的为官之道。”
“何者?”赵贞吉问道。
“思危思退思变。”李春芳便淡淡道。
“思危思退思变?”赵贞吉轻声重复一遍,旋即叹息道:“元翁是在提醒我处境危险,应该也主动求退吗?”
“还有一个思变。”李春芳淡淡笑道:“退下来清净了,才好想清楚往后怎么改,东山再起时就能变得更强大。”
“那元翁,可还存有谢安石之念?”赵贞吉定定看着他问道。
“我连明日是阴是晴都不知道。”李春芳含糊笑道:“又哪能预知将来的事?”
“老夫就知道,明天肯定下雨。”赵贞吉却断然道。
“哦?”李春芳一愣。
“因为老夫这里疼得厉害。”赵贞吉拍了拍自己的腰,叹息道:“庚戌之变落下的老毛病,一阴天下雨就酸胀难耐。”
李春芳知道,他指着的是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直逼京师,谩书求贡之事。
当时嘉靖令百官廷议退敌之策,谁知临近日中都没人说话,只有赵贞吉撸起袖子激昂道:‘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既许贡则必入城,倘要索无已,奈何?’
徐阶便问他:‘君必有良策?’
结果这二愣子说:‘为今之计,请至尊速御正殿,下诏引咎……’
嘉靖皇帝听完很感动,说真是好臣子啊。便暗示背锅侠严嵩找个借口弹劾他,然后廷杖四十,谪广西庆远荔波典史。
赵贞吉远谪途中又中瘴,止存皮骨,与妻子相向而泣,以为必死。幸得泰州学派同门援救,得以死里逃生,但也落下了浑身的毛病。
这也是他去年极力反对俺答封贡的原因……
“老夫今年六十有四,已经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许是想到自己当年的经历,赵贞吉脸上的沮丧不见了。他淡然道:“我是挨过廷杖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侥幸位列宰辅,岂能让后辈说,他赵孟静年纪越老胆子越小,已经不复年轻时的勇气了?”
说着赵贞吉眉头一挑,昂然道:“当年严嵩我都不怕,还怕他个高胡子?老夫不能由着他们胡搞,只要我在一天就要和姓高的斗到底。哪怕落个身败名裂,我也心甘情愿!”
“夸张了,不至于。”李春芳脸上一阵火辣,他说一千道一万,其实还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的路子……
厅堂中陷入一片安静,这时门子进来禀报说,高阁老和张阁老联袂而至了。
李春芳便站起来,对赵贞吉道:“走,去迎一迎,老夫也最后尽力劝一劝吧。”
说完又有些无奈道:“但能不能听?我看悬。”
“不了,我从后门走。”赵贞吉却哼一声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说着他歉意的对李春芳道:“只怕三句话就吵起来,元翁这筵席也要不欢而散。”
“唉,好吧……”李春芳还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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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翁,我等来迟,久等久等啊。”已然自动晋级内阁首辅,高拱自然心情不错,满脸笑容的拱手行礼。
不谷也跟着拱手行礼,好一副夫唱妇随……哦不,狼狈为奸……哦不,珠联玉映。
“无妨无妨,你们是大忙人,为我个草民耽误时间,已是大大不该了。”李春芳笑道。
“元翁哪里话,您只是回乡将养个一年半载,等身子骨好了,还是要回来的。”高拱哈哈大笑道:“我不就是个例子吗?所以咱们日久天长,江湖再见!”
这话也只有高拱能说,换一个人,哪怕是从李春芳嘴里出来,高胡子保准变颜变色,所以张居正只是笑着点头,并不捧哏。
“唉,老朽可没有玄翁的好身体,这病就是养好了,也没有精力胜任国务了。”李春芳笑着伸手道:“请屋里说话。”
堂屋里灯火通明,一张檀木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刀工精细,菜品清新的淮扬菜,就连摆盘和餐具都无不尽善尽美,尽显格调高雅。
“请,咱们开席了。”李春芳请高拱上座,自己座了主人位。
“咦,赵大洲不来吗?”高拱一边接过侍女奉上的湿帕擦手,一边问道。
“哦,他临时不太舒服,说来不了了。”李春芳解释道。
“是吗?下午跟老夫吵架时,他还生龙活虎的。”高拱揶揄笑道。
“唉,两位都是一样的火爆脾气。”李春芳无奈苦笑道:“就不能都心平气和的说话?”
“哈哈,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高拱打个哈哈,端起酒杯道:“来,叔大,我们借花献佛,先敬元辅一杯。”
“好好。”李春芳忙笑着与两位大学士碰杯。
酒过三巡,依依惜别完了,他便进入正题道:“按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朽这个致仕的阁臣,不该再就朝政多嘴。只是有些话,一直想对玄翁说,今天再不说日后就没机会开口了。”
“元翁请讲,在下洗耳恭听。”高拱忙搁下筷子,擦擦嘴,做聆听状。
李春芳却缓缓问道:“请问玄翁,首辅的职责是什么?”
ps.孩子今天考完试,明天开始放寒假了。我得调整生物钟,跟他一起作息了。所以没法再夜里写作了,今天就一更了,明天开始上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