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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乐巍,等这泸州任上三年一满,江南三州还是交给他比较好,之前赵安国曾任那里的三江总督,从未出半点岔子,想来作为赵安国的外甥,有赵安国的指路,乐巍还能把江南的繁荣再推上一个台阶。
宋适并不担心他们家权势过大,一则赵、乐两家人都是忠心臣子,二则他们才是新起家族,完全不如朝中其他大族盘根错节。
礼部的乐峻,再过两年也能升到侍郎一职。而赵安国,到那时就可以安排入阁参与军国大事决策了。
宋适这些后面的安排,赵家和乐家都不知道,封赏郡主的旨意下来时,是乐峻带着他年前才娶的妻子一起接下的,当天,他就派了快马去靖和、泸州送信。
紧跟着,一波又一波送贺礼的便都上门了。
赵安国和云昭这两个都在京城的舅舅,一得到消息,就带着下人来给乐峻帮忙。
便是如此,一家人也有些招呼不过来上门来恭喜的同僚。
一天的热闹散去,赵安国才有空坐下来喝杯茶,乐峻跟着他的新婚妻子叶裁裳一起来了小花厅,叶裁裳手中还端着一个摆满了各色小点的托盘。
“你云舅舅走了?”赵安国放下茶杯,问外甥,看向旁边的外甥媳妇时,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小峻这个媳妇虽不爱多话,看着有些沉闷,却要比阿巍那个媳妇好许多。
乐峻说道:“云舅舅本来也打算吃过了夜宵再回,但云家刚才那边来了下人,说是望表弟有些起热,舅母让舅舅回去。”
赵安国点了点头,“可让人拿你的名帖请个太医去?”
“我让人跟着云舅舅一起出的门”,乐峻在东边的圈椅上坐下来,“想来现在应该已经领着太医去了云府。”
叶裁裳把托盘上的点心放了几盘到桌子上,对赵安国道:“舅舅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这一天劳累您了。”
赵安国听得很舒畅,他为外甥家操心是应该的,但外甥媳妇表示感谢而不是嫌他多事,还是让人很舒服。便笑道:“你也坐着吧,一家人莫太客气。”
叶裁裳这才端着剩余的两盘点心到乐峻旁边的桌子上,说是要去厨房看看菜做的怎么样,就告退下去了。
让丫鬟们都下去,赵安国才对乐峻说起此次乐轻悠得封郡主之事:“皇上虽把仙泉县连着周边的三个县都划给了轻轻作封邑,但比之那些良种给朝廷带来的利益却十分之一都没有,皇上是明君,剩下的这些功劳都是会记在你们兄弟身上的。在礼部好好做,我忖着一到考核时期,你就得升官了。”
乐峻心里明白,还是恭谨说道:“我记得了。”
“咱们家圣眷正隆,你们兄弟的前途也绝对不止这一点半点”,赵安国又提点道:“明儿个你再派个身边的亲信,回家去一趟,一是跟仙泉、阳泉、路阳三县县令打个招呼,一是请你们家族长辈再敲打敲打那些旁系亲戚。免得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借你们兄妹名头欺压旁人。”
乐峻点头,说道:“我已娶妻,今年清明,想回家给爹娘扫扫墓,到时大哥,还有轻轻、小宴必然都要一起回去的。我们会再亲自嘱咐一番,不会纵容一些仗势欺人之辈。”
“你想得周到,我就放心了”,赵安国吃了一口梅子糕,感叹笑道:“轻轻若是个小子,只这良种一出,至少也能挣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之位出来。”
乐峻也笑道:“她若是个小子,我们都要被她衬得黯然无光了。”
赵安国哈哈一笑,说道:“圣上这个封赏也是很厚了,本朝有实地封邑的郡主,打开国数到本朝,也不超过一掌之数。”
舅甥两个说说笑笑地闲谈着,话题就到了家事上,赵安国问乐峻:“跟你媳妇处得怎么样?有你大哥的例子在前,你再疼轻轻,搁媳妇跟前也收着点。”
这些话都是赵安国平日跟林氏闲谈时,林氏说到过的,还说让他这个做舅舅的方便时提醒一下外甥,这时说到了,赵安国便提一嘴,“若是得了赏赐有了好东西,都让这叶氏先选选,她总不能一点都不给轻轻剩。再说了,咱们家也不缺那一点半点的东西。毕竟日后这家里都是你媳妇掌管,她心里不跟轻轻起嫌隙,轻轻回家后才舒服。”
瞧瞧阿巍那里,别说轻轻不乐意去,他这个去了就被尊着的舅舅也不乐意去。
乐峻说道:“舅舅放心,叶氏之前便跟轻轻关系很好。”
本来,他对叶裁裳是没这个意思的,不过先前小舅母给他说起过的那些个女子,比之叶裁裳更让他不耐烦看,去年重阳偶遇放灯的叶裁裳,聊了会儿才发现她这个人挺通情达理,都十八了也还没定下人家。
当时他就有了与这女子结亲的想法,之后又在宴会上遇到几次,乐峻确定她不是大嫂那样的女子,又因为小时候的生活环境,为人不爱斤斤计较,这才请小舅母去叶家提的亲。
今年元日前一日与叶裁裳成了亲,虽然才相处半个月不到,乐峻却可以肯定,她不会事事跟轻轻相比。
乐峻又道:“轻轻知道我娶的是叶氏,也很开心,大冬天还非要亲自过来参加我的婚礼,我连写了三封信不让她奔波,这才罢了。”
“现在的信送过去,一两个月内,丫头就能回来了”,赵安国笑道,“到时再恭喜你们这哥嫂也不晚。”说着一顿,道:“今年三月一过,轻轻丫头也就十五及笄了。既然你和阿巍都同意了她和小宴的事,便趁小宴去蜀州上任前,给他们走起六礼吧。”
乐峻一直惦记着这事,便道:“本来我还打算带着叶氏去靖和县给妹妹举行及笄礼,现在却是巧,晚上我就与叶氏说,让她开始准备起来及笄礼要用到的东西。只是舅舅,您觉得是先给轻轻举行了及笄礼再定亲比较好,还是先定亲比较好?”
赵安国想了想,打从娶了媳妇,这些家事他就没操过心,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定亲要走六礼,时间长,他们一回京,就先走定亲礼。如此一来,也不用耽误小宴上任的时间。”
在大周,从完了现任官职上的事务,再到新任职职位上时,有三个月的时间,所以这段时间定亲、及笄礼都能很从容地办下来。
舅甥两个就这个事又说了好一会儿,叶裁裳才带人进来布菜。
……
与乐家后花园一墙之隔的苏家,今天也过去帮忙待客的云霞此时才坐在铜镜前拆卸钗环,想起上午去乐家时看到的,那张供在香案上的今上亲自写的封乐轻悠为和平郡主的圣旨,还有随同圣旨送到的,镌刻了“和平”二字的金镶玉牌,她心中的不平之气就控制不住地再一次顶到了嗓子眼儿。
“和、平郡主,还有三个县的采邑”,她满是讽刺的开口,把从发髻上拔下的珠钗扔到了桌子上,“我那表妹,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一旁,苏城正准备睡了,听到这话,转头看向她:“你这是什么语气?都是姻亲,你这样说不好。”
他们已经成亲一年有余,苏城对这个妻子还是挺满意的。妻子虽出身商户,却也熟读诗书,同时对他爹娘还很恭敬,比他预想中要好上许多。
今日还是第一次,苏城听到妻子用这样的语气说起别人,那别人还是她表妹。
云霞笑了笑,散了头发,起身,到苏城身旁,挥手让正帮他系里衣扣子的小丫鬟下去,亲自给他系了颈下的三颗扣子,同时说道:“早年间,轻悠表妹可是连饭都吃不饱的,后来帮了我大表哥一把,大表哥拿她当亲妹妹疼,再后来,我舅舅认了大表哥,给了他们不少产业,她一下子就从一个吃不饱饭的小农女成了丫鬟仆从如云的千金小姐。”
“等表哥们进了学”,云霞说着,给苏城抻了抻袖子,挽着他的胳膊在床边坐下,感叹道:“她的身份便一二再而三地往上拔,现在竟然被表哥们一起给她请了个郡主之位。这还不是运气好吗?”
苏城听她还说得有理有据的,只得明白了说道:“二表嫂没跟你说?我却是听二表哥说,圣上之所以封表妹郡主,是因为她改良了小麦、玉米种子,先前的种子一亩至多收五百斤,经表妹改良的,一亩能收千斤。这样大的功劳,得封一个郡主之位绰绰有余了。”
云霞的脸色僵了僵,干笑着道:“原来如此,我没听表嫂提起。不过轻悠倒是厉害,多少老农都做不到的事她小小年纪就办成了。”
苏城看出她这样是对那位表妹有些嫉妒了,便也不多说她,免得她面子上难看,只是还是嘱咐道:“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咱们和二表哥家比邻而居,这些话若是被下人传到那边的下人耳中,两方都不好看。”
云霞点点头,放下了帐子:“不说别人家的事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
第二日苏家一家人正在餐厅吃饭时,在院子里帮忙做杂活的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走进来道:“夫人,刚才乐家的秀心姐姐来说,二少夫人请少夫人饭后和她上街去置办东西呢。”
“去吧”,苏夫人点了点头。
云霞这才对那小丫头道:“你过去说一声,半个时辰后我去找表嫂。”
小丫头应了声是下去了,饭桌上又恢复了平静。
苏夫人拿起勺子给主位的苏老爷添了一碗粥,突然想起似的道:“儿媳妇,待会儿到街上,你置办一床喜庆些的帐子、被褥来。”
云霞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却装作不明白地问道:“不知娘要帐子作什么,我那里有,您可以直接取了用。”
她装糊涂,苏夫人也不生气,说道:“不是我用,你也嫁进来一年有余了,却还没动静,家里的鹊儿是我早打算给城儿的人”,略顿了顿继续道:“本打算等你有了身子再给她开脸,现在我想着,还是先给她开了脸。”
虽然早知道会有给丈夫纳妾的一天,这时的云霞却还是很生气,握着筷子的手骨节都有些泛白。
苏城见她面色不好看,说道:“娘,我们才成婚一年,不如晚些再……”
“多的妾室我还没那个闲钱给你安置”,苏夫人瞪了儿子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一个妾室都容不下,日后岂不是要骑到你头上去了?”
云霞忙扯出笑容,道:“娘,夫君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放心,这件事我会安排好的。”
苏夫人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是那等故意给儿媳妇找不痛快的婆婆,不过是想求个子嗣繁茂罢了。”
云霞面上笑着,心里却直骂老不死的。
尽管见过听过不少纳妾的事,自家父亲也有不少妾室,但从没哪一刻,妾室之流让她心生恨意。
吃过早饭,云霞带着丫鬟来到乐家,叶裁裳正在屋里熨她和乐峻的衣服,听丫鬟报表妹来了,便让人请她直接进来。
乐峻已经去了衙门,没什么不方便的。
云霞进得门来,看着宽敞室内的温馨布置,摆在正堂盛开的水仙、月季小小地盛开着,挽起的浅色帐幔和珠帘,让宽敞的卧室也显出几分精致,她心中顿时又是羡慕又是苦涩。
叶裁裳一身闲适家居服,挽着同心髻,一边拿着水熨斗熨衣一边跟她打招呼,“表妹先坐,我马上就好了。”
云霞在圆桌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来,旁边的丫鬟立即过来斟茶,她摆摆手说不用,继而深深叹了口气。
叶裁裳回头看她一眼,笑问道:“表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云霞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羡慕表嫂,上无婆婆压制,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哪像我……”
叶裁裳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虽然她也知道,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最难过的就是婆婆那一关,丈夫没有母亲,她不用受婆婆管制生活是很自由的,但她却不能也这么说,否则让阿峻怎么想?
一个因为没有婆婆而觉自得的媳妇,他能喜欢的起来吗?对她来说是婆婆的人,可是他的亲娘。
叶裁裳只有这么劝云霞:“一家子生活,总会有磕磕碰碰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云霞苦笑,“婆婆总着急抱孙子,今儿又要给我夫君抬妾,我这心里,真是难受得很,可还不得不管。”
叶裁裳也不知道怎么劝了,她同是女人,很能理解把别的女人塞给丈夫那种心情,但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谁家的男人还能守着妻子过一辈子?
“过些日子,轻轻就能回京了,今日我就是想出去挑着京里时兴的东西给她置办些”,叶裁裳把话题岔到了别处,“你跟轻轻比我熟,到时候给我些意见。”
云霞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不好了。
这一日阳光晴暖,空气里的风也是暖的,似乎已经带着了春的气息,上街的人尤其多。而千里之外的西北,同样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午后,乐轻悠坐在小凳子上,乘着温暖的阳光,在光秃秃的榕树下跟崔大娘、嫣红、杜鹃一起做针线。
整个县衙后院儿都被静谧覆盖,叮叮当当敲着换香油的吆喝声、不远处集市上的热闹人语传来,在后衙听得一清二楚。
乐轻悠被太阳晒得有些想睡,手里拿着的针一歪,差点扎到手指头上。崔大娘哎呦了一声,忙道:“小姐,您要不回去睡会儿?”
乐轻悠摇头:“一睡都到后半下午才能起来了”,放下手里的鞋底子站起来,“我在院子转转,对了,你们想吃什么不,我去给你们拿。”
嫣红、杜鹃都摇头。
崔大娘笑道:“小姐不用管我们。”
杜鹃拿起乐轻悠放到箩筐里的鞋底子看了看,说道:“小姐的手真巧,这鞋底子纳得太密实了。”
乐轻悠这是第一次做鞋,还是给方宴做的日常穿的鞋,以前在家时他还不缺鞋穿,到了靖和县,只有嫣红和崔大娘两个人,这鞋子乐轻悠也不好意思让她们做,因此方宴日常穿的都成了官靴。
自个儿穿的都是软底鞋,她做着倒不费劲,前两日崔大娘在凑空给家里的男人做鞋,乐轻悠见了也想给方宴亲手做一双,这才跟着崔大娘学了起来。
仅仅一上午,就累得她手腕酸痛。
“小姐纳得过密了,穿着也不舒服的”,崔大娘从杜鹃手里拿过鞋底子瞧了瞧,说道:“把这三个针眼的距离换成两个就可以了。”
乐轻悠受教点头。
杜鹃说道:“小姐若是做不来,奴婢帮您做。”
闻言,崔大娘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坦然,才低下头继续纳鞋底。
乐轻悠摆手,“我能做来,不用帮忙。”
她主要是想给宴宴一个惊喜,哪能让别人代劳?
半下午的时候,乐轻悠正埋头慢慢地纳鞋底,嫣红跑过来小声提醒:“小姐小姐,大人回来了。”
乐轻悠忙把针线一收,交给嫣红藏起来,只片刻,一身藏青官服的方宴就大步走了进来。
“三哥,你回来啦”,乐轻悠跑过去,往他面前一站,指了指他手里拿着的两封信,“大哥二哥又有信来?”
“有一封是二哥的信”,方宴牵了她的手,向客厅走去,“另外一封是吏部发来的升迁信。”
“升迁?”乐轻悠问道,“不是三年一换任吗?”
在客厅里坐下,方宴直接拉她坐在了腿上,先拆了乐峻的来信,边拆信时边说:“靖和县今年的秋税只比府城的小一半,良种之事我已上奏,应该是这个让朝廷破了例。”
说话间,往信纸上一扫,笑着低头对怀里的乐轻悠道:“和平郡主?轻轻,你成了郡主殿下,以后可要多罩着哥哥啊。”
乐轻悠扶着他的手往信纸上一看,颇有些无语道:“和平郡主,怎么跟和平大使似的。”
“郡主封号一般都是这样的风格”,方宴好笑道,“若是不喜欢,忽略就是。嗯,二哥信上说,让我一交接完县里事务就带着你回去,接任的是已候缺一年多的同进士。这人应该接到吏部调令就过来了,明天便开始归置东西,先让光伯把行李运回去。”
“真要走啊”,乐轻悠还有些舍不得,“跟县里的人都熟悉了,这一走,只怕以后都没机会再见面了。还有,咱们庄子上的温泉我还没泡够呢。”
“做官便是这样,咱们在这儿有庄子,等以后我致仕了,再带你来玩”,方宴说着,蹭了蹭她温热的额头,“京城府里的两处温泉都建好了,你不想去看看?”
“对了,三哥,你升任到了什么官职”,乐轻悠转头问道。
方宴便打开盖着吏部戳子的那封信,看着笑道:“蜀州知府。蜀州好,天然温泉多,到时买两个带温泉的庄子,你想什么时候泡就什么时候泡。蜀州好山好水也多,休沐时我能带你去的地方就多。”
虽然这么说,对于靖和县,两人心里都很是不舍。
当晚,县太爷调任蜀州的消息便在县衙传开了,从计县丞到下面的差役,每个人都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沉默了下来。
方大人要走了。
计县丞在家里跟夫人叹道:“一转眼,已是两年多了,方大人竟要调走了。罢了,方大人前程大好,总会离开靖和的。”
两年,计县丞和计夫人外貌上都没发生什么变化,但是他们家的变化却很大,首先他们唯一的儿子中了举,来年就要去参加春闱,其次,计家重新翻盖了一座青砖大宅院,生活水准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看着手上的好茶盏,计县丞忍不住再次叹道:“方大人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他这么一调走,我心里还真有些没底。”
旁边,计夫人说道:“我同样不舍得乐小姐,这两年来,她那个茶话会,真真没少给咱们县里妇人帮忙。只是不能因为舍不得,就不替他们高兴,你啊,别这样高兴的样子”,说着也叹了口气,看向已经擦黑的夜空,“等大家都知道了,恐怕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