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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是安排去慈觉寺的日子,这次祭典由太子妃代替袁后和一众因越帝而留在宫中的嫔妃,前往慈觉寺。所以按照安排,零落要先去宫门口与各宗妇汇合,再由东宫亲卫护送一并往慈觉寺去。
李承昊早已决定要去,但当零落在王府大门见到他时,有些惊讶。
“殿下随身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零落的行李早在前一晚,就由张妈妈安排人搬上了马车,现在就见鹰扬提着三个小包袱,送到后面的行李车上,于是问道。
李承昊今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紫青常服,见到她面无表情,淡漠地“嗯”了一声。
鹰扬放好了东西过来,对着零落一抱拳,恭敬地说道:“禀侧妃,马车上那三个包袱,一个里面装着殿下贴身要用的物品,另两个里面是殿下的换洗衣物。殿下出行向来简便,到了慈觉寺侧妃只管拿下来就行。”
于是,零落更惊讶了,瞪了瞪眼睛,问道:“将军不与殿下同去吗?”
鹰扬微愣,看了一眼李承昊,说道:“属下有事需留在京中,再说此去,女眷甚多,属下乃外男,去了也是诸多不便。就有劳侧妃多多照顾殿下!”
零落看向面色漠然的李承昊,说道:“其实,殿下不必陪着我去的,此去本就宗妇众多,更何况,我还有个平亲王侧妃的身份,我也会自己注意,尽量不会落单。”
“本王是想为太皇太后一尽孝心,跟你有什么关系!”李承昊冷声冷气地说完,一撩跑踩着凳子就上了马车,留给了她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零落撇了撇嘴,总觉得他像是在怄气的孩子。
鹰扬略微尴尬,又极不放心的样子,拜托道:“殿下脾性向来如此,请侧妃多多包容……”
不想,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承昊恶声恶气地打断了,“滚下去!”
鹰扬立刻闭了嘴,只朝零落讨好地笑了笑,便点头退了两步,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零落暗暗叹了口气,觉得李承昊的脾气真是坏死了,张妈妈也知道李承昊生气了,连来催零落上车都压着嗓子,零落给了她一记安抚的微笑,由她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里,李承昊大喇喇坐在正位上,舒展着两条长腿。这还算宽敞的马车,他一个人就占据了大半边,丝毫没有要与人同乘的意识。
零落顿在车前,见他黑脸翻着手里的书,抿嘴道:“这辆车确实不能与殿下的马车相比,我还是去后面与张妈妈她们挤一挤吧!”
话落,李承昊那冷冰冰的眼刀子已经刷刷地甩了过来,“你想让那些长舌妇说你失宠了!”
零落长睫一垂,老实回答:“不想,可我也不想因为我而扰了殿下的清净。”
“进来,躬腰撅臀,成何体统!”
一早看到他就阴阳怪气,这会子还这般说她,零落暗暗顺了口气,想着自己这样,虽然是由他而起,但确实是有些不雅,便将一口气咽下了。
谁让他是主子呢?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零落如此自我安慰,无声迈进来,规规矩矩地靠着车壁,缩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不与他计较。
她不说话了,李承昊倒抬眼瞟了瞟她,只见她半垂着头,她向来打扮素淡,今日也只是简单地梳了个发髻,用三只形状各样的白玉芙蓉簪挽住一头乌发。
少女标志的细刘海已经梳了上去,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眉间的花钿也一直就是规矩的樱红,眉如远黛眼似秋波,面如桃花唇似樱桃,粉黛薄施便已动人心魄。
李承昊本只粗略以瞥,却不想视线越来越热切,零落有所察觉,浓密的长睫闪了闪,便大大方方地回看过来,淡淡地问道。
“殿下可是对我的脸有什么意见?”
李承昊也不闪躲,冷冷地道:“他们都道你倾城,本王要看看,你有何本事,竟当得起倾城二字。”
零落嘴角一抽,又问:“殿下觉得如何?”
李承昊下巴微扬,冷冷地睥睨着她,“俗不可耐!”
零落眼波一转,低低笑了声,她那眼角稍长的狐狸眼,便已顾盼生辉,道:“殿下眼光真好,我原本就是个俗人,这评价极好!”
正说着,外面的张妈妈突然凑到车窗外,低声道:“禀侧妃,翎羽回来了。”
零落几乎立刻便将车帘掀起,“叫她过来!”
张妈妈福了一礼,往后退了两步,翎羽已经自动上前来。她一身浅青衣裙沾染着尘土,鬓边的发丝也有些散乱,额头上沾了些灰,皮肤也粗糙了不少,只剩下一双透亮的眼睛,却也带着些许疲惫。
见到零落与李承昊,随即躬身抱拳,声音哑哑地道:“禀侧妃,奴婢幸不辱命!”
零落欣慰地一笑,又立刻心疼地伸手理了理她散在耳边的碎发,说道:“我就知道你能办好,我与殿下要离京几日,你将事情告诉给孟公子,剩下的事,他会去做,你就好生留在王府歇息,在我回府之前,你就不必再东奔西跑了。”
翎羽略带羞涩地抿嘴一笑,摇头道:“侧妃先行一步,待奴婢安排好了,便立刻来追赶侧妃。”
零落娇瞪了她一眼,“傻姑娘,你乖乖留在王府,我这是与殿下一起呢,不会有事,你就安心留下。眼看这大半个月的奔波,好好儿一个姑娘,都叫日头晒黑了,看着心疼。让须晴好好帮你养养,我回来就要看到白白净净的翎羽。”
翎羽脸一红,不甘不愿地应了,张妈妈也过来催,“老奴知道侧妃跟翎羽有许多话说,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再晚了就要让人等了。”
零落最后对翎羽一点头,将帘子放下来,又缩回来靠坐下来,低头思考着。李承昊直直看了她好一阵,见她还兀自沉思,知道她定是在谋划着什么,也不扰她,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
马车里安静下来,外面传来张妈妈嘱咐车夫的声音,片刻,马车便动起来,不快不慢地往前去。
直到马车转了好几个街头,零落才抬起头来,眼睛一如既往地澄澈。
“想好怎么开始了吗?”李承昊也将手中的书册一合,清淡地问道。
零落转了转眼珠,带笑的眸子里,尽是少女的单纯,道:“殿下知道我在做什么?”
李承昊淡淡看着她,示意零落斟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盼了那么久的新政,不就是想抓马致远的小辫子么?这一次,袁皇后肯定不会想到她精打细算的事,反倒会替我们做了嫁衣。”
零落赞许地连连点头,他们精心筹谋许久的事情,到了他的面前,总是不经意地就被看透。心中只道,难怪越帝总对这个儿子赞不绝口,手中特别狗腿地上前斟了茶,奉上。
说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其实我没把握翎羽会这么快就回来,我原本还以为,这次太子妃离京的大好机会就要失去了呢!”
李承昊挑着眉,傲气十足地接过茶杯,哼声道:“太子妃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她想去求一求情,那个心肠狠毒的女人,也不会理睬,说不定,还有可能连她也一起弃了。”
零落一抿嘴,“话虽如此,但她走了,总会少一个阻碍嘛,万一太子良心发现,顾念与她的结发之情呢?”
李承昊幽深的眸子里发出冷冷的光,慢慢说道:“你太看得起他,良心这种东西,他怎么会有!”
零落扯了扯嘴角,眼睛一眯,说道:“既然现在翎羽回来了,我们先前计划的事,就可以着手了。现在,我与殿下就安安心心的去慈觉寺,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孟公子和郭世子就已经把事情都办好了。”
“这么有把握?”李承昊眉尖一挑,“马致远侵淫官场几十年,门生多则上千少则几百,他与朝中重臣,甚至许多地方官员,都多有来往,想扳倒他,可没想的那么容易。”
零落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我和陆判追了他许多年,他在朝廷之中处事圆滑,在官场上长袖善舞,又家风严谨,后宅安宁。从表面上看确实没什么问题,我们甚至一度找不到他的弱点。”
停了一下,又道:“不过,百密总有一疏,是人就会有弱点,我们这个宰相大人的弱点,就栽在了屯田上。”
李承昊肃然看过来,沉声问道:“翎羽去找的,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证据?”
“是!”零落点头,“其实,在春种的时候,殿下就已经看到了徐家庄子上佃户借粮的情况,其实这种状况,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出现。每年户部呈上来的折子,都是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升平的表象,但实际上,谛听近十年来传上来的消息,却与之截然相反。有些地方,甚至每到春种时节便要开始卖儿卖女,来缴纳朝廷的捐税。”
她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其实,之前荣州私盐案中,若不是当地官员肆意剥削,那些穷苦盐民,又何苦要反!”
李承昊攥紧了拳头,“你是说,各地都有巧立名目加重百姓的赋税。”
“是!”零落皱着眉,眸色冰凉,声音又冷又轻,“想必殿下也清楚,建元年间,大越边境不宁,为了边疆的兵士能长期驻扎,陛下便延续圣祖伟业,陆续开始在边疆实施屯田。”
“这是好事,这样一来,前方兵士,基本都可以自给自足。”李承昊肃声打断她的话。
“不错,军屯确实有益于边疆兵士的安定,甚至边疆的百姓也愿意,因为朝廷会提供牛马等一切耕种工具,虽然每年要按时将粮食上缴朝廷,不能有存余,但养活一家老小却不是问题。
这样好的休养生息利国利民的法子,却偏偏被人拿来曲折,屯田推行后不久,就有人看出其中的利益,于是有人开始在自家庄子上尝试。以朝廷的民义,擅自将农人的捐税提高,除了要他们将口粮之外的一切存余都上缴之外,更是将提供给农户的牛马分成,从原来的六成提高到八成,许多农户为了省下那牛马税,甚至连牛都不敢用了。”
零落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殿下也看到了,去年冬天,仅是多下了几场大雪,就有那么多的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出来乞讨活命。长此下去,还让百姓们怎么活?”
李承昊的拳头咔咔直响,他没有问各地为何没有百姓站出来的肤浅问题,而是凝声问道:“马致远也是其中之一对吗?”
零落点头,“马致远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小心翼翼,他在京郊的几处庄子,也没有此类的事发生。而他在老家利州,就没那么干净了,而且,在新政颁布之前,他早就闻到了风声,急于想脱身出来。于是从去年年底的时候,不仅把两年的租子都收走了,更是忍痛割爱,准备把一些贫瘠的田地卖出去。”
她停下来,眼睛弯起,笑得像只狐狸,“我们也就正是从他这些想要卖出的田地中,得到了我们想要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