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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到站了起来,扶正头上只剩半截的武弁,跪倒在地,向东方拜了拜。拔出腰间佩刀,横在脖子上。
“命归将军,心留汝南。”
孙策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你的心留在汝南,是留给你的家人,还是留给许劭?”
陈到挑起眼皮,抗声道:“许子将是汝南名士领袖,将军羞辱许子将,就是羞辱我汝南人。我学艺不精,未能报仇,却也不能为虎作伥。我与将军决生死,输了,大不了一死。”
孙策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你。我招贤纳士,上为安天下、保太平,下为镇豫州、护黎民,既然这两项你都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封妻荫子,我也没必要为难你。你走吧,去向许劭请功,顺便帮我带件东西给他,然后我们就两清了。”
陈到一时没反应过来。孙策也不解释,伸手从王津手中取过一捆竹简,扔到陈到面前。
“你把这个东西带给他,他会知道怎么做。”
陈到狐疑地打量着孙策,发现他眼神清澈,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他放下刀,拿起竹简,解开上面的系绳,看了一眼,顿时心里一紧。这份竹简上记的是许劭月旦评品评过的人,每支竹简一人,先列出姓名爵里,然后列出许劭的评语,再列出此人现状。
陈到心跳加速,连忙翻看了一遍,想找自己的名字。但是他失望了,这份名单里不仅没有他的名字,而且有很多与他想象不符的地方,有人被许劭评为佳士,但他后来的行为却完全不相称。有人被许劭评得不堪,但他却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虽说没什么大的德行,却也算不上什么恶人。就他所知,这里面品评与事实相符的不到三分之一。
原来月旦评是这样的?陈到大失所望。他放下竹简,一时间心灰意冷,觉得自己真是傻到了极点。这么多年为了得到许劭一句点评朝思夜想,不惜与孙策一战,最后就是为了这么个东西?就算战胜了孙策又如何,许劭点评的人几乎都是儒生名士,却没有几个是武人。倒也不是一个没有,阉赘之后曹操就被评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
陈到站了起来,双手捧着竹简,奉还给孙策。“陈到不敢奉命。”
“是不敢,还是不愿?”
陈到沉默不语。
“你不愿意,我就不勉强你,但是今天这场戏,我希望你做个见证人。”孙策接过竹简,让桥蕤安排人送到许劭家。翻身下马,走上内城的城楼,下令通知全城的名士到城门前集中,他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陈到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了城楼,站在一旁,静观其变。他见识了孙策的武艺,还想再看看孙策怎么与这些名士论战。
太守府的掾吏刚刚将消息发布出去,便有名士接到了消息,蜂拥而来,在内城的城门前聚集,一边议论一边翘首以望。孙策却没有立刻露面,他来回踱着步,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陈到闲聊。陈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挑自己知道的应付一下。
城下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将城门围住,粗粗看去,至少有上千人。
杜袭站在人群中,听着身边的人义愤填膺的讨伐孙策,看着静静的城头,心里隐隐不安。眼前的形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孙策与许劭的冲突引起了众怒,居然有这么多人赶来声援许劭。比起南阳的世家豪强,这些人虽然没有武力对抗,影响力却一点也不小。
孙策能应付得来吗?他身边只有千余步骑,可不像在南阳时手握重兵。
杜袭悄悄看了一眼郭嘉。郭嘉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兴奋,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将买来的零食往嘴里扔。今天有事,他没有喝酒,但嘴依然不肯闲着。说实话,与郭嘉相处几天,杜袭对郭嘉的印象越来越差。这个出身阳翟郭家的年轻人不仅轻佻,而且放荡,天天出没于酒肆、倡家,美酒、佳人须臾不离,庞山民为他准备的盘缠花得精光不说,连牛车都卖了。
这样的浪荡子能成事吗?
——
许劭躲在病榻上,双眼紧闭。
平舆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清二楚。他虽然没有出门,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拜访,却依然耳目灵通。不见客只是为了避免尴尬。他是被人抬回来的,无数人看到了他吐血,但没人知道他是被孙策气的,都说是被孙策打的。如果见客,他怎么解释?承不承认都不合适,不如闭口不言。
孙策一直没有来。听说他一直在募兵,应募的人不少,但合格的人却不多。对那些人,许劭并不在意,一群卑鄙之人而已,影响不了局势,汝南是士人的汝南,不是那些人的汝南。当然了,许劭并不反对孙策募兵,毕竟有了兵才能保护汝南。
可是要汝南世家支持他是不可能的。孙策在南阳做了些什么,他们也听说了一些。他们不希望孙策在汝南也这么做,谁家的田不是几代人辛苦积累起来的,凭什么要给你?
不能让孙策为所欲为,要让他看到汝南世家的影响力,要将舆论的影响力牢牢把握在士人手中,这是上天赋予读书人的神圣职责,连朝廷都不能漠视读书人的力量,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豫州牧。
门外响起脚步声,许虔走了进来,将一卷竹简递到许劭面前。
“孙策刚刚派人送来的。”
许劭嗤之以鼻。“想求和吗?真是幼稚。他亲自登门道歉我都未必理他,更何况是派人来。”
许虔叹了一口气。“子将,你二十年来无敌手,但那些都是士人自己争斗,孙策不是士人,你不要估错了形势,被平舆二龙的名头晃花了眼睛。孙策不是龙,他是每五百年就浴火重生的凤凰,龙蛇不过是他的食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味逞强已经不智,挟民意以自重更非圣贤正道。”
许劭眼神微缩,挺身坐了起来。“兄长是怕我牵连你吗?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再说了,我们已经分家了……”
许虔抬起手,静静地看着许劭,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子将,你我兄弟自诩识人,怎么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我是怕被你牵连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