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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珊在家写论文躲到了周末,本以为关正会来缠她,可是一个电话都没有,倒是许久不见的易慧打电话告诉她,晚上母亲邀请她们两姐妹到家里吃饭。
易珊支吾了半天才答应下来,有些事总要解决,她和她那个妈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了断。
安美住在C城的半山别墅区,易珊开车差不多六点才到。毕竟比较正式地见妈妈,她挑选了一套黑色西装,黑色高跟鞋,头发也打理的一丝不苟。这种精英式的打扮让她觉得好像要去上庭,这场见面本来就是一场应酬。
安美在门口接她,易慧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她在美国这两年和妈妈似乎已经完全和解,她们看起来才像一对真正的母女。易珊把车停好,打开车门,安美已经笑着站到了车门口:“姗姗,你能答应来我很开心。”
她今天似乎刻意打扮了一番,上次见面时花白的头发精心烫染过,脸上画上了一层淡妆,黑色高领羊毛衣和小脚西裤,衬得她气质高贵。或许外面天气冷,她又披了一条驼色披肩,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易珊努力扯起笑容,把她当成过去遇到的千百个客户之一,礼貌却又生疏道:“你好,秦太太,谢谢您今晚的邀请。”
安美的笑容卡在脸上,伸出的手也不自然的收回,“走吧,外面冷,进去再说。”
走过一排排修建整齐的常青树和成片的绿色草坪,再穿过褐色的大理石拱门,雕刻精致的大理石喷泉后是一栋四层的米黄色建筑。易珊想不到在C城的深山里还隐藏着这样豪华的地方。显然,易慧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轻车熟路地走在花园小径,和安美说说笑笑,易珊安静地跟在她们后面,隔着短短的距离,却又漏掉了长长的光阴,距离从来就不是空间上的数字。
整栋别墅随处弥漫着欧洲宫廷风,冬日里静谧的蔷薇墙下是藤椅配木桌,桌面却镶嵌着晶莹的彩玻。桌上放着滚金边的长颈白瓷壶,盛着红茶的杯子旁倒扣着一本摊开的书。似乎书的主人上一刻都还在潜心阅读,下一刻就忙着处理别的事了。
安美回头对易珊说道:“本来你秦叔叔要和我们一起吃饭的,但是刚有事出去了。”
易珊对秦颂并不了解,或者在心里还对他潜藏着恨意,如果不是他勾引,她母亲何至于抛下女儿远渡重洋。不见更好,最近的突如其来的见面太多,每天都是应接不暇的麻烦。
饭厅里,堆叠成塔状的水晶吊灯下安放着一张长方形的大理石餐桌,上面铺着一层米白色的桌布,华丽精致的欧式餐具在璀璨光华下熠熠生辉。餐桌被三束鲜艳欲滴的蓝玫瑰分成了三段,花簇下是各种沙拉冷盘。
安美坐在上首,易慧和易珊分别在她的左右落座。安坐后,安美对易珊慈爱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自作主张地请crystal的西厨做了法餐。”
易珊对她报以微笑,安美心情很好,继而说道:“想喝点酒吗?白葡萄酒怎么样?是我们法国酒庄里自己酿的。”
易珊婉言拒绝道:“不用客气,我喝果汁就好。”
安美见她如此也不勉强,回头吩咐站立在旁的侍者上菜。侍者躬身退出,不一会儿穿着黑色西装,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端着银盘鱼贯而入。
圣雅克扇贝,烤卡芒贝尔奶酪,白葡萄酒焗青口,法式干煎塌目鱼……经典法国菜,甚至一些只有法国当地才可以吃到的食材都呈现在了易珊面前,这顿饭不可谓不用心。
只不过这会儿她心里五味杂陈,即使龙肉摆在面前也吃不下。应付似的喝了一点酥皮洋葱汤,吃了点鱼肉,易珊就放下了餐具。
安美关切地看着她,问道:“不舒服吗?”
易珊道:“没有,只是不太饿。”
安美道:“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我叫他们给你拿甜品。”
易珊不忍再次拒绝,从下车的那刻起,这个女人就在可悲地讨好她,顺从她。她是她的母亲,实在不必如此。
“好。”吃点甜的东西或许会让心情好起来。
与她对坐的易慧高兴道:“姗姗,妈妈做的焦糖蛋奶冻味道很棒。”
“好。”她从来都不知道母亲会做甜品。
她坐在这里变成了一只会说“好”的应声虫,她无法违背她们的任何意思,也许只有快速吃掉这份甜品,就可以结束这顿尴尬的晚餐。
嫩黄色的奶冻上淋着巧克力色的糖浆,好像巴塞街头那家老店里蘸着热可可的西班牙油条,一样的香甜腻人。竭力忍住爬上鼻头的酸楚,她突然很想关正,如果他在这里,就不会让她承受这样的委屈。
易珊在这边安静地吃着奶冻,安美和易慧聊着周子一美国选校的事情,偶尔会问她这样菜好不好吃,或者让她再尝尝的别的菜。
居然有种错觉,她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吃过饭,安美邀她去客厅坐坐,聊聊天,喝喝茶。易珊道:“喝茶就不必了,晚上会睡不着。”
安美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她:“那坐坐好吗?”
易珊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我先打个电话。”
走到饭厅一角,易珊拨通了关正的电话,从刚才开始,她便一直想着他,只有想到他,她才能在那场气氛古怪的饭局里有片刻安心。
她现在迫切需要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打过去找他的茬儿。
电话没通,盲音。易珊纳闷,他怎么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按下心头的慌乱,易珊转过头对等她的两人说道:“我们先过去吧。”
客厅和饭厅之间隔着一个中庭,路程不是很远,吃过饭,天已经黑了。中庭的灌木丛下绽放光彩的地灯给花园蒙上了一层温暖。客厅延续着这栋别墅的奢华,巨大的穹窿吊顶上挂着螺旋式层层下垂的水晶灯,宽大舒适的白色欧式宫廷真皮沙发摆放在敞阔的空间里,在靠近电视墙的位置还有一张美人榻。刺着鸢尾花的靠枕整齐地排放在沙发上,红色在一片雪白中显得尤为刺眼。
易珊在距离安美较远的位置上坐下,侍者为她们倒上红茶。经过一顿饭的时间,安美对于易珊的拒之千里已经可以从容应对,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不愧是豪门深院的当家太太,她天生追求的就是物质、名誉和地位,天生就会伪装和掩藏。
想到这里,她又不想原谅。
“你现在在做什么?”安美的问话把易珊中深思中拉回。
易珊道:“在C大读博。”
安美欣慰道:“多读点书是好事,还是法律系吗?”
易珊道:“是,做一些法学的基础研究,理论性比较强。”
安美问道:“毕了业还想做律师吗?”
易珊摇头,“不想,那个不适合我。我想留在学校做一个普通的讲师就好。”
安美纤眉微蹙:“只做讲师会不会太浪费现在的时间。”
易珊不屑道:“生活不应该被功利占主导,不是非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才想尽办法去铺路搭桥。我是因为喜欢法律,才愿意花时间去学习和研究。在我看来,法律不管能不能公正的实施,但它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公平的秩序,如果每个人都遵守这种秩序,那么我们的生活会减少很多的悲剧。”
这应该是和安美见面以来,易珊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充满讽刺和诟病。安美的笑容再一次僵住,易珊实在不善于掩饰,她崇尚真实,也希望可以做到真实。
既然话已出口,她也不再犹豫,继续说道:“安女士,对不起,称呼您‘秦太太’总是让我想起死去的爸爸,可称呼您‘妈妈’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我没法像易慧那样对你轻易的原谅和理解,尽管我们曾经一样憎恨过您。您虽然给了我生命,但并不代表您对我做什么都是正确的,那时候您抛弃我,您无法想象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如果将来成为母亲,即便有再大的苦难,也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不打算听你对当年所作所为的解释,你也不用解释,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没有谁可以否定是非黑白。”
安美掩饰似地抬手理理额前的碎发,深吸口气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来看看你,没打算要你认我。当年抛弃你们姐妹俩是我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我很抱歉,但已经补偿不了。你可以尽情恨我,我心甘情愿。”
恨?也许小时候邻里亲朋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时恨过她,也许和易慧忍饥挨饿时恨过她,也许在父亲祖母坟前缅怀时恨过她,其余时间,她连想起她都很少。
易珊笑了,淡漠而疏离:“我不恨您,但是也不会爱您,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名词,一个给我生命的名词。我感激您,但也仅此而已。”
易慧打断道:“易珊,你越说越过分。”
易珊顶回去:“实话实说罢了。”
安美见她俩快吵起来,连忙堆起笑容劝道:“你们姐妹俩,别为我伤了和气。”她转头对易慧说道:“你要给妹妹一点时间”,然后又对易珊说,“你脾气太扭,这样不好,会吃很多亏。”
易珊受不了她以母亲自居的这种亲切感,起身告辞道:“对不起,我还有事,想先走了。”
安美道:“这么晚了,山路崎岖,这会儿外面又下了小雨,你开车不安全,要不在这儿住一晚。”
易珊道:“不了,我开慢一点就好。”
安美黯然道:“你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我明白。但你很久没见你姐姐了,不想和她聊一聊吗?”
她的确有很多事想和易慧谈一谈,犹疑地对上易慧的眼睛,易珊不能无视她眼底的期待,只好点头答应道:“好。”
安美舒了一口气,“我叫佣人准备房间。”
易慧感激地对易珊一笑,易珊却莫名心酸,她们之间不至于如此生疏。别说是为了易慧留下来一晚,即使再难的事情她也愿意为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