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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嘉和文祥的目光,都落在辅政王的手指上,心不由自主的随之一起一落。
终于,关卓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了一笑,“我还真不晓得拿她怎么办好呢!——二位,对这个事儿,都有何高见啊?”
说是“二位”,不过,事情出在理藩院的手上,世嘉是直接责任人,自然该他先来回答辅政王的问题,可是,他摸不准关卓凡的意思,既已闯了一个大祸,万不敢再说错了话,嗫嚅了几下,还是没说出啥来,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文祥。
文祥开口了,却是答非所问,“回王爷,这件事情,我的责任,较之莱翁,只重不轻——到底是我拍的板;所以,自请罚俸半年,以为后来之炯戒。”
关卓凡“嘿”了一声,“为了一个小小的尼亚孜,处分一个尚书还不够?还得再饶上一个大军机、大学士?动静未免太大了些吧?”
顿一顿,“说句实话,若博川不敢拍这个板,又过来向我请示,我一样会允准热、尼二人见面的——不然,确实就太不近人情了!”
再一顿,“如是,我这个辅政王,也得‘罚俸半年’喽!”
世嘉大为尴尬,文祥却很从容,只是微微一笑。
关卓凡看向世嘉,皮笑肉不笑的,“我看,这个责任,也不必扯来扯去的了,索性,莱山委屈些,上头、下头的责任,统统一个人担起来罢——如何啊?”
世嘉一怔,随即连连点头,“是!是!——这里头哪儿有博公的责任?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嘛!”
辅政王虽然半开玩笑的叫他将“上头、下头的责任,统统一个人担起来”,然而,世嘉反倒再次心头大大一松——因为,这是为了他好。
第一,替“上头”担责也好,替“下头”担责也罢,都没有加重他自己的责任——还是“罚俸三、五个月”。
第二,替“下头”担责,“下头”自然要感激他这个主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替“上头”——即文祥——担责,文祥倒不会、也不必因此感激他;“担责”的最大的价值在于——世嘉既不会因自己的失职而连累文祥,也就不会因此而结怨于文祥了。
文博川何许人?那可是大军机、大学士,可是辅政王的左膀右臂啊!
虽然,以文祥的心胸气度,即便因此事而受罚,也未必会怨恨于世嘉——可是,这种事情,哪个敢打包票呢?
还有,什么“小小的尼亚孜”,“动静未免太大了些吧”,以及,“上头”、“下头”的责任拢在一起,亦不过只是罚理藩院尚书三、五个月的俸,则如何处置热娜古丽,辅政王其实已经清清楚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就好办了。
文祥对关卓凡心思的了解,本就远过世嘉,现在,心里头更加有谱儿了,于是从容说道;
“热娜古丽之行径,固为国法所不容,不过,到底其志可哀,其情可悯!法外还有人情,对她的处罚,并非没有可从轻酌减之处的!”
关卓凡点了点头,“博川‘其志可哀,其情可悯’八字,说的甚好——那么,到底该如何‘从轻酌减’呢?”
“我想,”文祥说道,“热娜古丽手诛元枭,对国家,是有大功劳的;而其所犯者,又非遇赦不赦之罪,其功,国家尚未奖录,以其功抵其过,也就算是‘奖录’了。”
顿一顿,“至于其功是可以全抵其过,还是半抵其过,恩自上出,须王爷请旨定夺,非臣下所敢擅议了。”
意思是:您看着办吧,“全抵其过”也好,“半抵其过”也罢,都OK的。
热娜古丽的功劳,确实尚未“奖录”,而这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减刑的理由——如果热娜古丽的功劳,经已“奖录”,则功是功,过是过,无功可以抵过,想替热娜古丽减刑,只好硬来,那样,就不一定谁都服气了。
而热娜古丽的功劳,之所以尚未“奖录”,一个是因为关卓凡忙于对法战事,一时之间,顾不上她的事儿;另一个,也是更重要的,皇帝怀孕,直到出月子之前,都不宜接见臣下,而对热娜古丽的“奖录”的最重要的内容——也是广大维吾尔人民最喜闻乐见的,是他们的英雄,可以得到大皇帝的接见。
这倒是无心插柳了——热娜古丽的功劳,迟迟未得“奖录”,但塞翁失马,一来,成为其“抵过”之凭藉;二来,若经已“奖录”,则热娜古丽杀尼亚孜,便成了“功臣”犯罪,那么朝廷的脸面,可就太过难看了。
这个方案,还有一大妙处:
本来,热娜古丽犯罪,关卓凡拟议中的对她的表彰,皆无法实施,“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文祥言,“辜负了王爷的一番苦心”;现在,既然“以功抵过”,则相关诏书之中,必然要详录其功——即所谓“奖录”,则虽然皇帝、皇太后还是不能接见她,不过,这个“表彰”,到底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实施了。
关卓凡大为满意,“博川老成谋国——好!”
看向世嘉,“莱山,你怎么看?”
您都说“老成谋国”、“好”了,我还能怎么看?
世嘉连连点头,“博公高见!我附议!附议!”
他心头重负既然已经撤去,脑子也就变的活泛了,顿一顿,说道:
“另外,我觉得,相关诏书——嗯,我是说,若王爷能向三位皇太后请一道懿旨,似乎……就更加妥当些了。”
关卓凡、文祥略一深想,不由一起微微点头。
按朝廷法度,热娜古丽之行径,乃不折不扣的杀害无辜之人,为她“从轻酌减”,不论理由是什么——“其志可哀,其情可悯”也好,“以功抵罪”也罢,不论说的如何冠冕堂皇,究其竟,都是枉法。
皇帝是立法者兼执法者,自己枉自己的法,总是落人口实;不过,皇太后就不一样了,慈丽不必说,慈安、慈禧也已经撤帘,没有了“立法者兼执法者”的牵绊,她们从女性的角度出发,对热娜古丽表示同情;而皇帝从“孝道”出发,秉承慈意行事,虽然还是“枉法”,却更容易求恕于天下人。
“果然是更加妥当些!”关卓凡点头,“好,这个事儿,咱们就上烦三位皇太后的厪虑吧!”
顿一顿,笑一笑,“我说一句实在话,不过,不入第四人之耳——热娜古丽既怀此志,总是要动手的,也总能给她找到动手的机会的,若她一定要动手,倒宁肯她现在就动手,不然的话——”
摇了摇头,打住。
文祥、世嘉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辅政王的意思。
“王爷厪虑极是!”文祥慢吞吞的说道,“迟一些,尼亚孜就入职理藩院了,彼时,尼某级别再低,也是朝廷命官,则热娜古丽之‘动手’,便是杀害朝廷命官,那就真不晓得,该如何——”
打住,也摇了摇头。
那就真不晓得,该如何替她脱罪啦!
“好吧,”关卓凡轻松一笑,“无论如何,了却心头事一桩!”
顿一顿,“另外,尼亚孜的后事,不要马虎,要严格按照回教仪轨下葬——我想,热娜古丽同尼亚孜的关系,毕竟不同于阿古柏父子,她虽然手刃尼某,心里头却未必好受,也未必愿意尼某草草下葬。”
文祥、世嘉再次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
顿一顿,世嘉小心翼翼的说道,“请王爷的示下,目下,热娜古丽其人,呃,该如何——”
“懿旨颁下来之前,”关卓凡说道,“禁足就是了,别的——一如其旧吧!”
“是!”
文、世二人辞出之后,关卓凡发了一小会儿的怔,然后,甩了甩头,好像要将“热娜古丽”这个名字从脑海中甩出去似的。
无论如何,热娜古丽的事情,相对于对法战事,只能算是一个插曲,关卓凡念兹在兹的,还是——
萨冈、孤拔,你们到底打不打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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