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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中午时分,严鸿便用一床薄单,把晚娘蒙头罩住,然后令坠儿嚎啕大哭:“小姐啊,你死的好惨啊!你睁眼看看啊,姑爷还在等你啊!”接着孙月蓉等几个女子也跟随抹泪。李时珍脸色铁青,摇头叹息出来,紧闭嘴巴,一言不发。
那胡兴听得里面嚎啕,又看李时珍这模样,心知女儿坏了。毕竟骨肉连心,忍不住老泪纵横,抖索着想进去见晚娘最后一面。不料门一开,严鸿双眉倒竖,满脸杀气:“岳父大人,晚娘昨晚已经见过尊面,您养的好外甥李天照,害死我家贤妻,如今还要来叨扰她么?她是要归葬我严府墓地的,岂能再留在您这胡家庄里,没来由被乡野土人玷污!”只吓得胡兴双腿打闪,连滚带爬逃走。那胡天佑姐弟情深,待要亡命冲进去见,早被老爹一顿拐棍,也打得逃之夭夭。
当天下午,严鸿满脸怒容,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群抹泪的女子,用一辆带蓬马车,将晚娘运回京城。更有锦衣卫押着被打去了半条命的李天照,且打且行。胡家庄不想大富大贵的姑爷回来探亲,竟然闹出这种血淋淋的惨事,人人又哀又怕,更切齿怒骂这李天照枉自国朝举人,真不是个东西!
回到京城中,严鸿将李天照下了诏狱,却令心腹小总管严洛扶晚娘的“灵柩”停于城外,更安排锦衣卫总旗班家二柱子带着几名飞虎山出身的锦衣卫严密看守,谁敢靠近二十步之内,左腿迈进打断左腿,右腿迈进打断右腿!
外人却不知道,棺材里只是衣冠米包,实际严鸿偷偷把晚娘安顿在了尘庵中。又请来李时珍继续诊脉。此时晚娘的致命之伤已然止住,有李时珍妙手配药,严鸿又不惜工本,把那珍贵药材补品连盆连箱送来供李时珍选用。因此数日之间。晚娘伤情大好,精神也更恢复。
严鸿一有空便来陪同晚娘,有时在旁边端茶倒水,捶胸揉腿的伺候着。于此男尊女卑的时代,也属难得。这日趁着天气好,严鸿抱着晚娘来到庵堂后面的园子里,晒晒太阳。晚娘只将头靠在严鸿怀里道:“相公,我身上留下这一道疤,是不是难看了。”
严鸿笑道:“不难看。等你伤好后,相公要好好宠你几回,就算你哭着求饶也不成。”
晚娘道:“相公,我不能怀孩子,你也别在我身上浪费气力了。留着力气和其他姐妹多多往来。早点开枝散叶吧,祖母就等着这一天呢。”
严鸿听晚娘言及此,心想眼前这个美丽女子,与自己相伴数年的发妻,再也不能生育。不禁恻然。晚娘自己却颇为开朗,又道:“陆小姐出身比我好,管家的手段比我强,还有锦衣卫帮衬,我也就不多说了。内宅里,人多是非多,相公你只要一碗水端平。别由着她们的性子来就好。”此时已知严鸿心意,乃是要娶陆兰贞,因此便不提徐小姐的事。
不说胡晚娘在庵堂养病,严府这边,却给严家长孙媳妇,四品锦衣佥事加玺卿的夫人。办了一次葬礼。胡晚娘好歹是严鸿正妻,被那白莲教党徒所害,这该是何等悲壮之事?那场葬礼办的很是热闹。不但有一班儿勋贵家的女眷前来吊丧,便是京里陆家大小姐陆兰贞,也亲自过来给晚娘姐姐上香。虽然来去匆匆。但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千金上门烧香,这是多大的面子?
接着又有徐阶家的大总管徐华,上门烧香,说是代表徐阁家里来进一份心意。胡兴作为晚娘父亲被邀请前来,却是做了葬礼上辈分最高之人。这种小地主,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女儿的白事还能有这么大排场的时候。想到此,觉得女儿似乎还是死了好。这两位重量级的人物一来,一干小人物自然也坐不住,纷纷前来吊唁。待等到葬礼已过,便将那口衣冠空棺,风风光光,入土安葬。更立碑以志。
待等严鸿处理了丧事,回了家中,却有大总管严年前来,说老太爷、老爷有请。严鸿心知胡晚娘既死,必是说未来婚事。他心中自有主意,便也不慌不忙,进得大书房。却看三把椅子摆开,严嵩上手坐,严世藩一边陪坐,那位老发明家,右都御使欧阳必进也在就坐。
严鸿进去,乖乖磕头见礼。严嵩道:“鸿儿,丧事办完了?”
严鸿忙道:“谢爷爷关照,丧事办完了。”
严世藩似笑非笑道:“那胡晚娘倒也知趣,偏在这节骨眼上死了。鸿儿,你可看仔细,你那浑家,死的透彻吧?”说罢,独眼还眨了两眨。
严鸿只觉一阵恶寒,莫非这诈死之事,没能瞒过老爹?他要紧道:“回爹爹,晚娘被那凶徒李天照所袭,惨死在胡家庄内。此事岳丈胡兴也知。”
严世藩眉头一皱道:“那李天照既是国朝举子,怎么也该有个斯文模样,如何去勾结白莲教,害了我严家的媳妇?鸿儿,莫非是你结的别样梁子?”
严鸿背心发凉,忙磕头道:“孩儿处事荒唐,在外得罪了人也是有的,但这李天照下次杀手,多半是与乱党勾结。”
严世蕃哼了一声道:“不肖的东西。当初为父便告诉你不要娶胡氏,你偏不听,还寻死觅活。结果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丑事来,差点让咱家成了笑柄。若非是陆炳那开了口,我非要将胡家满门杀尽不可。这回算是让他们拣个便宜,这家人的事,你以后不必管了。胡氏的事既然处理完了,下面便是你的婚事。徐、陆两家的丫头,你且挑一个看,这回别再给我闹什么鬼把戏。”
严鸿道:“孩儿不敢。至于人选么,孩儿早已选好,便是陆家小姐陆兰贞。”
严世蕃心里,其实更属意徐婷,见儿子的选择与自己相反,又哼了一声道:“鸿儿,这婚事是你要办的,你可得要想明白。徐阶乃当朝次辅,户大人多,门生部下遍布朝堂。此次他主动求婚,显见颇具诚意。若是严徐两家联姻,则我严家从此便可独领朝堂,天下再无一人可为抗手。便是你那开海同番,为天家挣银子的策谋,若得徐家襄助,那也是更易得手。陆文孚虽号称天子冠盖,也无非一锦衣武臣。自来锦衣指挥,鲜有善终,再者你与他结亲,恐于一般清流文臣中,反鄙夷你自甘下流。我严家虽则蒙天恩眷顾,不必在乎这些酸儒俗子,然而终究算来,与陆家攀亲戚,颇不划算啊。”
严鸿心道,你这老爹真是无情脸,休说当初要我娶陆兰贞,只说后来我娶了晚娘后,你又一门心思让二弟严鹄娶兰贞,那时候怎么不说锦衣指挥鲜有善终,怎么不怕清流文臣鄙视?这会儿徐阶一勾引,你倒是自高自大起来了。
但这话当然不敢直说,他只得道:“爹爹所言极是。然陆大都督待我恩重如山,孩儿能有今日成就,除了天家恩宠,爷爷和爹爹看待,陆大都督提拔之恩颇不可缺。再者,我与陆小姐多有往来,京师之中风言风语,爹爹并非不知。此时若弃陆而就徐,则陆小姐那边无法交代,只怕陆世伯也要翻脸。而孩儿今后的前途,尚在锦衣卫中……”
严世蕃冷笑道:“他翻脸又能如何?严徐两家联成一气,还怕他一个锦衣缇帅能把我如何么?先前我欲与他攀亲,他百般推诿,这会儿却也由不得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至于鸿儿你的前途,就算没了锦衣卫,怕也不至于就差了。”
严鸿正待再说,严嵩却咳嗽一声道:“东楼,慎言。你这话,为父听来不喜欢,太有失人臣之道。我大明非比前朝,无有一手遮天之权相,似那胡惟庸当日又何等权势,结果又如何?我们须得记着,自己是天家的臣子。万事切不可越过天家去。陆炳与今上关系未必寻常,鸿儿能得天家眷顾,几时离开了他的帮忙?若是此刻过河拆桥,更拉徐阶的势力一同挤兑陆炳,只怕天家要恼,这却是取死之道!”
一贯事不关己的欧阳必进也道:“东楼,你爹你娘总是夸你聪慧,舅父看来却是名不副实。这天是天家的天,地是天家的地。锦衣卫是天家的耳目,如今厂卫一体,卫凌厂上,天家所听所见,皆来自陆炳。若是陆炳存了心与谁为难,那么天家听到的就是这个人的坏话。而一个大臣独领朝堂,本就是犯忌讳的事,若是再与锦衣都督结怨,老夫看来,怎么也不像是聪明人做的事。”
严世蕃心中怒恼。原来他心中打的算盘,却是甚大,还有保扶景王,争夺立嗣的雄心。在他看来,此刻朝堂上,严氏一党本已占了六部中的四部,用以支持景王嗣位,可谓兵强马壮。对应能给裕王撑腰的,也无非是左都御史周延、礼部尚书吴山等而已。次辅徐阶在二王夺嫡这个事件上,深藏不露,可谓是最大的中立派。如果严家能与徐家联姻,则可以彻底碾压反对派。左都御史周延据传已经是徐阶的盟友了,而礼部尚书吴山年事已高,其下的礼部左侍郎李春芳却是徐阶的高足,换言之裕王的重要支持者都将受到影响。这样一来,朝堂上两王之争,景王将取得绝对优势。到那时,再发动群臣上本,求立景王为储,即使是天子也得考虑内个及六尚书的意见。一旦景王成为嗣子,我严家保扶之功高于天,那才叫大业可成。
这些话,严世藩虽然并未给严鸿讲,私下却给严嵩和欧阳必进都讲过。可老爹和舅舅对此怎么就是听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