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翠翘委地

生猛大章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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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以潘启德为首,江南六大家的头面人物,雇了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来见严鸿与胡宗宪。见面后先是施礼,然后就说,自己几家昨日盘帐才知道,从嘉靖三十五年开始,就忘却了缴纳商税。想自己这几家都是诗礼传家,一等一的良人,怎能做那偷漏税款的事?实在是手下该死,漏缴赋税,特意前来把欠税归还。

    胡宗宪明知对方说的都是鬼话,自也不能当面点破,大肆夸奖了众人一番。又设下酒席款待,宾主尽欢,潘启德等人又捐献纹银五万两,犒赏灭倭有功人员,胡宗宪则手书了积善之家几个字,送与潘启德。

    这六大家一交税,便成了风向标,其余的人,可就不敢再像以往那般稳当。说起来,六大家即使不是杭州最有钱的人,也是杭州底蕴最深厚的人家。连他们都缴税了,自己又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不交?再说细算一下,三十税一,虽然总额度不少,但若是因为这点钱被小阎王惦记上,往家里扔几副铁甲,那就得不偿失了。

    一时间,杭州士绅踊跃完税,知府衙门、布政使司、乃至总督衙门都人满为患,书办文员忙的手忙脚乱,也堪称大明奇观。

    一连过了近半个月光景,这股完税风才渐渐刮过去,严鸿这一日正想找胡宗宪询问,几时去收拾李文藻.不想有门上人来报,说一个妇道求见,等到出门去看时,却见正是王翠翘。只见王翠翘面色憔悴,身边跟着几个健壮婆子,再往后是十几名矫健的汉子,还抬着几个箱笼。那随身抱着孩儿的绿珠,却不曾见。

    一见严鸿,王翠翘眼圈一红,叫了声:“阿弟。”却是一步上前。扑到严鸿怀中痛哭起来。

    自那日画舫一会之后,胡宗宪一怕夜长梦多,二怕舟山的群贼生变,打发汪直、徐海秘密出杭州。返回舟山,整顿部众带往东藩、香岛,不要在杭州附近驻扎。王翠翘自然也随夫前往。严鸿见她如今到此,情知有变,忙道:“姐姐别哭,有话进房说。”便这样拥着王翠翘回了卧房,至于那些丫鬟,长随,都被领到了其他地方宿下。花耿二女也知,这个所谓的姐姐。只是个金兰姐弟,本身是上行院出身,模样身段都如此出挑。如今与自己的男人搂抱成一团,哭的梨花带雨,惹人生怜。心里不住泛酸。

    等到进了卧房,王翠翘坐在椅上,用袖子轻轻擦着眼泪道:“是姐姐一时孟浪,兄弟见笑了。”

    严鸿道:“姐姐,不必客气,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海上出了什么变故?姐姐只管说来,有什么委屈。小弟帮你出头。”

    王翠翘闻言,又忍不住珠泪滚落,半晌才道:“兄弟,你自不知,姐姐如今是无家可归,若是你这里不可收容。姐姐便只好流落街头了。”

    严鸿闻言大惊道:“这是何故?难道是姐夫与姐姐生了什么不快?待我这就出海,去找姐夫问个清楚。想当初姐姐为他受了那许多苦,怎的今日,他还能把你赶出来?”

    王翠翘摇头道:“如今的舟山岛上,估计正在大办喜事。你去那里,是要去讨喜酒么?”

    原来他们夫妻随汪直返回舟山后,汪直先是宣布朝廷招安的圣旨,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官家人,以后这些儿郎也就成官军,头目皆成了官佐。他释放了之前一直被扣押的人质指挥使夏正,更厚给了一笔银钱,送他返回杭州。这夏正原本闻听汪直被拿,心道自己是九死一生,还不知道要被倭寇如何残酷杀害,只是打定主意,咬紧牙关,千刀万剐也绝不皱眉,不可失去朝廷三品武官的威仪。不想时来运转,汪直居然获释招安,自己也落了一笔横财。

    跟着汪直在舟山开始了内部整肃。李玉龙其时伤势初愈,说了几句怪话,要求不受招安,继续当逍遥的海盗。没过两天,就有李玉龙的亲信出首,告发李玉龙勾结陈东、叶麻,以及松浦藩欲篡位自立,汪直也不问青红皂白,一声令下,就将自己这个外甥拿下斩首。

    后来又一番搜检,果然还真找出了一些证据,甚至还有一名松浦家的信使,就藏在李玉龙的水寨中。这一下便是板上钉钉,成了铁案。李玉龙这一完蛋,整个五峰的少壮派也大受打击,也没敢提继续为寇,不受明庭节制的话。

    就在这时,汪直忽然召见徐海,提出要与徐海亲上加亲,招徐海做自己的女婿,把汪伊人嫁徐海为妻。又说绿珠这几年来,风风雨雨,在徐海身边伺候,没功劳也与苦劳,怎么也要给个名分。他先是认了绿珠做义女,接着便要徐海以伊人为妻,绿珠为妾。要说徐海与汪直年龄相仿,论起下海的资历,徐海尚在汪直之前。不过现在汪直已然是两洋无冕之王,徐海则算一路诸侯,这般婚姻,倒也门当户对。

    严鸿听到此,怒道:“汪五峰安敢如此?你本是徐海的妻子,又是我的姐姐,他这般安排,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便去舟山岛,搅闹一番,汪伊人前者也曾引诱于我,我索性向汪直讨了她来做小,看汪五峰有何话讲。”

    王翠翘一直以来是徐海的妻子,可是老船主的爱女,又怎能给徐海做妾?既然汪伊人做妻,则分明是要顶了王翠翘的地位。严鸿想这办法,倒也是个釜底抽薪的主意,汪直既然受了招安,便也要受朝廷的羁縻,难道他真敢与自己翻脸?而说起来自家是四品高官,天家钦差,相府长孙,娶汪直这个草头王的女儿做妾,名分上倒也并无不妥。

    王翠翘却道:“兄弟不可如此莽撞。这事,其实徐郎开始也不肯答应,还是我要徐郎应下的这门亲事,兄弟现在去闹,反倒没了道理。”

    见严鸿不解,王翠翘道:“徐郎此次收拢了陈东、叶麻的人马,兵强马壮,较之老船主的声势,也只略逊三分。自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若是彼此不成姻亲,便是仇人。可是只要战事一起,海上狼烟滚滚,开海的事就做不得,兄弟你的一番辛苦不就全白费了?再说老船主威望极高,徐郎部众并未真心归附,真若火并起来,我怕徐郎也是有败无胜。”

    当初海上情形,最强的乃是汪直,其下是徐海、陈东、叶麻,另有许多虾兵蟹将。其中陈东、叶麻联手,能与徐海勉强扯个直,而且两方不睦,彼此明争暗斗,汪直坐收渔人之利,稳坐老大宝座。后来徐海招安后,其部众未被陈东、叶麻瓜分,便是汪直在其中推动徐海部将保持独立。而后徐海的队伍能迅速扩张恢复,也有汪直扶植的成分。

    可是如今,徐海吞并了陈东、叶麻两部人马,一下子成了与汪直平起平坐的势力。再加上,徐海对陈东、叶麻是用阵前倒戈,背后捅刀的法子。虽然说起来这手段直接救了汪直的命,可徐海今天能用这法子对付陈东、叶麻,明天难道就不能用来对付汪直?因此上,汪直对徐海的忌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若是放在以前,徐海这般造成威胁,老船主早就下手硬吃了。但现在大家受了朝廷招安,再要火拼一场,那是在抽朝廷的脸,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汪直才用了这婚姻之法加以约束。若徐海不肯听从,那就等于公然驳老船主的面子。

    虽然徐海与汪直相比,更善于作战指挥,可他的部队比汪直少得多,新收的陈东、叶麻诸部,只是因为家眷被拿,不得不归顺,不能保证忠诚。如果与别人开战还好,与汪直开战,只怕到时候五峰旗一亮,别说那些新附部队,就是老部队里,都会有不少人反水。火并的结果,也是十有八要败。

    严鸿听到此,不禁沉吟。看来这汪直虽然受了招安,并不甘于只在朝廷约束下作个打手,对海上权势还是看重得紧。王翠翘又道:“前番海上大战,你姐夫袭击陈东、叶麻的老营如此顺利,也是老船主在二人的部队里安排的细作,将老营的位置通报。又亲自引航,避开了礁石阵,更是在留守部队里带头哗变,才能胜的如此轻松。直到那时,我们才知老船主原来在陈东,叶麻的队伍里早就埋伏好了细作。这么一看,你姐夫手下又该有多少老船主的细作?别人不说,单说那绿珠,我一向视之为心腹,没想到她,也反水了。”

    严鸿还记得当初下江南救徐海时,那个在自己眼前宽衣解带,一说谎就眼睛眨个不停的小姑娘,怎么连她都反水?

    王翠翘道:“许是那次,我在船上勒逼的她过分,如今她已经是投到老船主那边了。否则老船主也不会出头替她做媒,还把她收为义女。形势比人强,我除了让徐郎点头以外,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