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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犹豫,徐阶已明白张居正所想,捻须道:“叔大,儿女婚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自己做主?婷儿既是老夫的孙女,此事便由不得她。只要这番天子不肯处置孙氏,我便将婷儿锁在楼中,不许她出来,再派人把那李生赶出京师,不会有什么麻烦。只是严鸿那边,倒要你多费些唇舌,让他早早休妻才是。”
张居正道:“恩师所言甚是。然前番传言纷纷,说严鸿与陆炳之女颇有私情,虽则后来又有说此是谣言的,然观陆严两家往来之状,怕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徐阶笑道:“此事老夫自知。然老夫以内阁次辅的孙女,莫非还抵不上陆炳的女儿?严鸿心思如何,老夫不知,但严世藩多半会欣然而受。届时严徐两家结亲,我看陆文孚也未必不会另打主意。哎,只是委屈了我那婷儿。然而为了大明朝政,万千黎民,却也只得割舍亲情了。”
不提这边徐阶盘算着与严家攀亲家,棒打鸳鸯的事。再说严嵩父子,如今朝堂上翻江倒海,他们二人只能在西苑镇守,为皇帝遮风挡雨,替天子与百官搏杀。关于开海、汪直处分意见等奏折看罢之后,还要再安排如何反击,也忙的不亦乐乎。
这会儿,严嵩喝了一碗参茶,仍觉得头晕眼花,脑海里混沌一片,处置公文只觉得有心无力。倒是自己那独眼龙儿子严世蕃,真不愧能娶二十多个小妾的猛人,精力充沛,思路敏捷,票拟奏折如同行云流水,让严嵩也不由暗中唏嘘,自己这个儿子虽然平素多有荒唐之举,不过这遇到大事,还是得靠他。自己老了。确实有点干不动了,若是离开儿子帮衬,这首辅万难再坐下去。
正在二人处理奏折之时,忽有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这太监严世蕃倒是认识,正是新近红的发紫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张诚。严世藩知道他与严鸿相善,据说所结的对食,也是严鸿一力成全,算的上自家人。看他如此慌张,心知不妙,值房之内,此时除了自己父子外,便无他人,他腿脚不便。懒得动弹,只微微一颔首道:“小公公,别来无恙?”
张诚给二人见了礼,这才急火火地说道:“阁老,小阁老。大事不好了,严小相公新纳的孙姨娘在东便门那,杀了人了。”这杀人的事虽然听着吓人,放到元辅家头上,也就不算什么大事。可见张诚这副模样,便知死的不是普通人,严世蕃问道:“孙氏杀人?杀的是何人?可有人证?可有苦主?”
张诚被严世蕃问的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说道“怎么没有人证啊。上千口子人,几千只眼睛看着,方司徒自己也在那,哪能没人证?杀的若是普通人,小的吓死也不敢惊动您二位的大驾。实在是,她杀的是方老司徒家中老苍头的嫡生孙,方杰方三哥。那人头上,可有个锦衣百户的官身,若是这事闹大了。我是怕姨太太吃了亏。我可听说方司徒的同乡,此时已经闹起来,要写折子参奏,孙姨娘即使不抵命,也要发配三千里,远瘴地与军卫为奴呢。”
这发远瘴地为奴,乃是仅次于死刑的一种处理方法,其中辛苦,加上明朝的道路情况,卫生情况等,判了这个跟砍了也差不多。而且一个女子,若真是发了为奴,路上少不得受解差的凌辱,到了地方也是个官妓的局面。堂堂严家的姨娘,要是真到了这一步,那等于是丢光了严家的脸。若真是朝廷里这么判下来,严家唯一的选择怕是让孙月蓉自尽。
严嵩听到此,胡须微微摆动,心道不好。方钝这老东西,自己看他别扭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这人一来没太多把柄可抓,对严嵩倒也不是针锋相对;二来就是于朝中大力扶植乡党,自成一派势力。动他,朝廷里的湘人起码也要有六成视严家为寇仇,未免得不偿失。因此一直以来,也是隐忍不发,这孙氏姨娘抽了什么疯,会去砍方家的人?
严世蕃初时闻听这个消息,也是独眼一立,可马上又恢复平静:“上千人,方钝老匹夫也在?张公公,你且坐下,来人啊。”
随严世藩一声吩咐,按负责伺候的小太监急忙进来听事。西苑值房的大臣,按理说都有小太监伺候,并负责传递本章,也起监视作用,免得大臣们有些情弊。可是严家行事强梁,那私弊简直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小太监可不敢在旁围观,因此都躲到了外面。听严世蕃招呼,他们这才进来,只听小阁老吩咐道:“去泡一杯上好的参茶来。”
等到茶献上来,人又退出去,严世蕃在袖中伸手,抽出一张银票道:“小公公为我严家的事,奔走辛劳,这点薄礼不成心意,小公公拿去买双鞋穿。”
张诚急忙推辞道:“小阁老,您这可是要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个下人,哪敢拿您的钱使?奴婢与小相公在济南经过生死,乃是过命的交情,这事来通个消息,也是应当的,可万不敢拿您的钱。”
严世蕃笑道:“小公公,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就不必客气了。再说这钱,也是您该拿的辛苦钱,还是快收下吧。听说小公公纳了如花美眷,在外面金屋藏娇,我严东楼也专好这个调调,心里清楚的很,女人么就是要花钱的,男人不多拿些钱回去,又怎么在女人面前摆威风?这钱还是赶紧带起来吧。”
堂堂小阁老,与你说些男女私事,这是何等的光荣?张诚只觉得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个筋斗,脑子都是晕乎乎的,下身更是一紧。人都说严家小阁老飞扬跋扈,连九卿见他也得下跪,他还爱搭不理,可我看着这是个一等一的好人,可见市面上那些孙子的话,是万万听不得的。
见张诚接了钱,严世蕃才接着说:“小公公,麻烦问上一句,这千百号人,怎么都聚到东便门去了?方老司徒不在衙门里办公,跟家奴跑到东便门那等腌臜所在,又为了哪般?”
张诚和张鲸的干爹都是张宏,二人算的上同门兄弟,因此感情上此时倒也十分亲厚,这事的始末。张诚从张鲸那也打探了个清楚,因此娓娓道来,详细分说。严世蕃越听越笃定,到最后干脆哈哈笑道:“父亲,这一遭,孙氏还算是为我严家立下了功劳,等鸿儿回家,倒要让他好好犒劳犒劳这个莽撞的孙姨娘。”
张诚见严世蕃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道:果然还是要和这等遮奢人物做朋友,当街劈死个堂堂锦衣百户,却像没事人一样,这份势派,朝中哪还找第二家去?不和这等人家结交,才是天字一号蠢货。他这是偷着来报信,也不便久留,见严嵩父子已有计较,便告辞离去。
严嵩听到方钝带人抢钱,也觉得一阵后怕,没想到这老儿居然如此胆大,连抢皇帝钱的这事都敢干。要真被他把钱抢到太仓里,后面的事委实有些麻烦。虽然皇帝的仇恨主要会集中在方钝头上,但是一百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没看一眼就给抢走了,这押运的、上贡的,弄不好都要被牵连。这么看来,孙月蓉这一通胡闹,也算乱拳打死老师父,保住了这么一笔巨款。
可是功劳大不假,这惹的祸也大啊。方杰可有百户官身,又是方钝心腹管家的嫡生孙,可不是个普通的家奴可比。这事也别指望老方头会善罢甘休。官司真打到朝廷上,却也麻烦得紧。严嵩寻思片刻道:“东楼,那孙氏姨娘你很不喜欢,老夫其实也很厌恶。可是不提鸿儿对她爱若掌珠,便是你娘看她也多有善眼,总不好真把她拿来坏了性命。不如就拿那些力夫抵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其中还要你多多运筹。”
严鸿去壕境以前,把那胡家送来的秘本,送给了自己的老爹严世蕃修炼。这严东楼本就爱妾数十,再得了这秘本之后,觉得自己龙精虎猛,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再加上严鸿屡屡立功,颇得天家欣赏,严世藩对这个过去看不顺眼的儿子,早已不复有色眼镜。
听老爹说起这事,独眼龙丑恶地一笑道:“父亲不必如此担忧。这回的事您放心,咱家输不了。那些岳州匹夫们只管去告,看告到哪能翻天?方钝这老不死的乌龟,好死不死,敢去夺天家的内库,他这是自己嫌命长!再说,单为了保护内库,鸿儿手下的锦衣卫也死伤了好些个,这光景我琢磨着陆文孚已经进宫面圣了。有他出马,您还怕万岁爷不站在咱这一边?那方三左右不过是奴仆,什么狗屁百户,有锦衣百户带着人来夺天家内库的么?这种不长眼的东西,死了也便死了,还想拿他的狗血撼动咱严府一根汗毛?只是这回方老狗滚出户部,咱们可得趁机把这户部的印把子夺过来,您属意谁来接方老狗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