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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金銮殿上。
随着陈洪的一声“皇上驾到”,以徐阶为首的百官当即跪迎道:“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穿龙袍的隆庆帝显得无精打采地走向龙椅,只是面对那张人人向往的龙椅,他的心里却产生着一种抗拒心理。
此时此刻,他还在惦记着那张舒服的床以及床上的美人,对每日爬起床前来上早朝简直视为一种折磨。
体胖的人不一定嗜睡,但体胖的隆庆却很嗜睡,坐到龙椅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才忍着困意抬起手地道:“众爱卿平身!”
他看着殿中这黑压压的官员,困意却仍然没有消失,心里恨不得能够天天像父皇那般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
只是他既没有父皇那种压制群臣的魄力,亦想着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好皇帝。除了每次的休沐日,还有偶尔耍耍小性子外,亦是只好按时出现在这里,忍受着这殿中争吵不休的百官。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徐阶为首的官员当即便是进行谢礼,然后规规矩矩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君臣双方已然是达成了一种默契。
他们在殿中随意进行争吵,皇上则在上面的龙椅坐着犯困,若是谁争赢便交由隆庆拍板,而后各自离开。
随着林晧然正式回归,文官第一排的队伍已经回归到五人之多。只是在这五位大人物之中,毅然划分为两大阵营,空气正是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有事上本,无事退朝!”宛如是千篇一律般,站在隆庆旁边的陈洪当即用特有的嗓音在殿中唱道。
身穿蟒袍的徐阶跨步上前,率先进行拱手道:“皇上,臣有本奏!”
“徐爱卿,请奏!”隆庆暗暗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无精打采地回应道。
众官员早已经习惯这个宛如摆设般的皇帝,却是纷纷好奇地扭头望向徐阶,却不知这位当朝首辅要将矛头指向于谁。
林晧然心里很是淡定,却是静观其变地望着徐阶,亦是好奇这头老狐狸打算唱哪一出。
徐阶的嘴角轻轻上扬,便是一本正经地奏事道:“皇上,林阁老此次主持山西大捷居功至伟,立下不世之功,请皇上对其进行恩赏!”
啊?
马森等人听到这番话,亦是面面相觑起来。却是没想到徐阶竟然主动会为林晧然请功,当即便怀疑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徐阶这个举动着实让人看不懂了。
郭朴和高拱的眼睛亦是闪过一抹讶然,却是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皇上,臣此次只是尽了臣子本分,当不得皇上恩赏!山西大捷全赖九边将士用命换得,如若皇上要进行恩赏,还请尽快落实到有功将士头上!”林晧然当即站出来,却是再度进行推辞道。
虽然他不知道徐阶打什么主意,但徐阶主动帮自己请功,定然不安什么好心。他并没有被眼前看不着的恩赏所迷惑,却是选择坚定地拒绝。
李春芳听到林晧然竟然直接拒绝,显得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同样在揣测着林晧然的心思。
朝堂的复杂性便是在此,哪怕人家是真心实意替你说好话,你亦是认真地揣摩清楚对方这样做的企图。
徐阶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却是望向林晧然温和地说道:“林阁老,你一心为国为民,居功而不骄,立功而不求赏,亦吾辈之楷模也。”
这
马森等官员听着徐阶如此称赞林晧然,却是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剑拔弩张的二个人什么时候成亲兄弟了?
当然,很多人还是看出一些门道。徐阶和林晧然早已经是势同水火,徐阶如此吹捧林晧然,恐怕还是居心叵测。
林晧然听到这些恭维的话,自然不为所动。只是他无法准确地猜测到徐阶的意图,最好的应对方式是静观其变,却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揣测着这头老狐狸的意图。
徐阶在称赞一番后,当即话锋一转地道:“只是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是太祖的治国之道也。”顿了顿,他郑重地朝着隆庆进行拱手道:“皇上,林阁老立下如此不世之功,若是朝廷不进行恩赏,一则有失朝廷公允,二则会让青史妄论。老臣恳求皇上重赏林阁老,一则彰显国法赏罚分明,二则避免青史编排皇上当赏不赏!”
声音并不大,但响彻整座金銮殿,更是透着一份来自老臣的忠心。
马森等官员在听到这番话后,亦是纷纷抬头望向龙椅上明显来了些精神的隆庆帝。
“徐爱卿,依徐阁老之见,当如何恩赏?”隆庆原本对林晧然的恩赏并不重视,只是听到波及到青史的记载后,亦是显得紧张地询问道。
对于敢于上演左顺门血案的嘉靖帝而言,自然不再将青史放在心上,甚至还破天荒地下旨斩了当朝首辅。
只是隆庆从小受到儒家教导,更是有志于成为一个世人称颂的好皇帝,却是极为重视青史对他的评价。
正是如此,他亦是重视起此次对林晧然的恩赏,打算给予林晧然进行厚赏,从而避免青史将他写成一个吝啬的皇帝。
郭朴和高拱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只是事情好坏还难以判断,便是扭头齐刷刷地望向旁边的林晧然。
林晧然的眼睛微微地眯起,却是充满防备地扭头望向徐阶。
若是这老货敢于提议隆庆给自己授文勋,他必定站出来喷死这个老货,让自己的人直接攻击徐阶的不作为和嫉贤妒能。
对于武将和地方的封疆大吏而言,若是能够得到勋位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只是对他这种当朝大佬而言,文勋简直就是自断前程,却是等于被人踢出朝廷的核心圈层。
为了防止文官做大,太祖朱元璋早已经立下规矩:文官只能封伯爵,不涉九卿事。
换而言之,他顶多只能被封一个文勋伯爵,而且不能在朝堂继续担任文华阁大学士和兵部尚书,只能像王守仁那般在地方担任封疆大吏。
他早前之所以一再谦虚地推辞恩赏,一来是不稀罕赏金和赐服等,二来正是防止徐阶借着这山西大捷给他授了文勋。
每个朝代都有着一套游戏规则,他却是不可能一边接受文勋所带来的福利,一边却是继续呆在朝廷的核心圈层之中。
正是如此,如果徐阶敢提议送他文勋,那么他便要给徐阶送棺材,跟这位所谓的贤相在这朝堂上直接撕破脸。
一时间,诺大的金銮殿弥漫着一份紧张的气氛,一场大战似乎随时上演。
徐阶特意望了一眼林晧然,这对一本正经地拱手道:“皇上,恩赏之事可交由礼部集议!老臣之所以提及此事,便是要提醒皇上,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这才是治国之道也!”
这
马森等官员看着徐阶突然退了一步,却是纷纷望向前面的礼部尚书陈以勤,却不知陈以勤是不是已经倒向徐阶。
陈以勤面对着众官员的目光,嘴角却是泛起一抹苦涩之色。虽然他知道大家都猜测着什么,但他实质还是尽量保持中立,却是不可能冒着得罪林晧然的风险向皇上提议授文勋。
咦?
林晧然昨天还跟陈以勤把酒言欢,而今看到徐阶没有攻击自己,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只是他比其他人更是敏锐,隐隐觉察徐阶似乎是假借自己的事情做铺垫。
朝堂的斗争却不总是一上来就生死相向,很多时候都会做一些看似无着紧要的铺垫,却是不知徐阶这是在唱哪一出。
隆庆历来不喜欢动脑子,先是望了一眼不抗议的林晧然,然后从善如流地道:“准徐爱卿所奏!陈师傅,此事便交给你们礼部了!”
“臣遵旨!”陈以勤当即便是恭敬地回应道。虽然他亦为裕王讲学九年,但却远远无法跟高拱相比,他跟隆庆只能算是普通的讲师和学生关系。
关于林晧然恩赏的事情已然敲定,只是不知是斗争的开始,还是这场斗争已经到此为止。
高拱一直隔岸观火,而今看着徐阶的事情已经完毕,显得急不可耐地站出来朗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殿中的官员听到洪亮的声音,却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若是哪一天高拱不站出来奏事,那么才是太阳打西边出的事情。却是不知道这高胡子哪来的精力,根本没有一日能够消停的,每日都是那般的生龙活虎。
“高师傅,请奏!”隆庆面对这位最器重的老师,虽然亦是觉得高拱确实事多,但还是保持恭敬地抬手道。
徐阶似乎早知道高拱会跳出来一般,已经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僧入定模样,只是嘴角微微上场,显得一切都成竹在胸般。
林晧然注意到徐阶的表情,脸上当即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高拱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本奏疏,显得石破天惊地道:“皇上,经臣多次核查,北直隶提学徐爌、山西巡抚邹应龙和松江知府藏继芳等十二人或庸或贪,请将他们革职!”
自从高拱兼任吏部尚书以来,跟着以往“和光同尘”的吏部尚书完全不同,而后的大明官场可谓是动荡不安。
不说今年京察被罢免的那一批官员,在吏部推出了考成法后,每个月都有官员被免,搞到当下的官场是人人自危。
陈洪先是扭头望了一眼隆庆,而后则是亲自走下来,从高拱手中接过了那份弹劾十二名重要官员的奏疏。
这
在听到高拱此次所弹劾的官员后,殿中官员的目光不由得纷纷望向最前面的徐阶。
这些时日,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拱对徐党的清洗一直没有停止过,清洗的工作早已经从科道弥漫开来,每次都有徐阶的门生被免职。
北直隶提学徐爌、山西巡抚邹应龙和松江知府藏继芳都是徐党的成员,虽然他们并非核心圈层,但已然是徐党的后继力量。
一旦这些重要成员现在被高拱清除了,那么不说将来徐党会如何,现在的徐党便已经是要元气大伤了。
一念至此,大家都等待着徐阶的反应,却是不知道徐阶是像以前那般默默接受,还是要进行抗争了。
“皇上,臣要弹劾高拱结党营私,排除异已!”吴时来从后面的队伍站了出来,矛头直接指向高拱道。
这
殿中的官员看到徐阶的门生吴时来竟然将矛头直接指向高拱,而且是有备而来的模样,却是知道一场战斗即将拉响。
他们原以为是刚刚归来的林晧然必定是战事的参与者之一,却没想到徐阶和高拱这对老对手0上了,双方将会围绕人事问题展开一场激烈的交锋。
“高阁老奏事,你站出来瞎胡闹做甚!”齐康看到吴时来站出来弹劾自己老师,当即便是站出来进行指责地道。
事情确实如此,凡是都得讲一个规矩。现在高拱正在向皇上进行奏事,吏科给事中吴时来突然站出来弹劾高拱,却是有“搅乱”之嫌。
吴时来面对齐康的指责,却是进行解释道:“皇上,此事原本就是一件事!高阁老担任天官以来,一直行排除异已之事,对不顺从于他的官员则大加贬谪,对顺从于他的官员却是大加重用。而今,他又要对北直隶提学徐爌、山西巡抚邹应龙和松江知府藏继芳等官员进行打击,臣恳求皇上惩治高阁老,莫要让他在朝中排除异己,却是不断包庇自己人!”
说到最后,却是故意将“排除异己”得“包庇自己人”咬得很重,毅然是要向高拱进行扣帽子了。
“吴时来,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夫包庇谁了?”高拱听到吴时来如此炮轰自己,亦是气不打一处地质问道。
吴时来抬起头迎向高拱愤怒的目光,却是淡淡地说出一个名字道:“山西巡抚王继洛!”
此话一出,令到在场的官员当即一阵愕然。
徐阶似乎早已经等待这一刻般,一直闭着的眼睛终于睁了回来,脸上挂起和蔼的笑容,嘴角微微地上扬。